观亭月从始至终想不起对方到底叫什么名字。
因为隔得太远,她看不清面容,仅仅只是听嗓音就更难辨别了。
他们一行才刚过城门口,郊外的声音便再度阴魂不散地纠缠了上来,那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嚎到她肯想通去找死为止。
“安奉城会有今日,皆是她观亭月当初造下的孽。”
“若非她背信弃义,无所不用其极,能惹来如今的下场吗?”
“你们看看——她连舍下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全城百姓的平安都做不到,这么一个人,是那个死而后已,鞠躬尽瘁的大英雄么?”
身后的语气笃定又怜悯,“你们都被她给骗了。”
“为这种人而死,真是不值得。”
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深谙人性,短短几句话,分明偷梁换柱,听上去却近乎字字一针见血,好像他的确饱尝了天大的冤屈。
几人迎着如附骨之疽一般的言语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一时间大家都安静得可怕。
沿途不断有兵卒和寻常百姓悄悄回顾,虽然半张脸都被面巾和铁罩遮住,但流露在外的眼神尽是不加遮掩的猜测和探究。
江流用力地握紧拳头,挨个凶狠地瞪回去。
“看什么看……”他低低嘀咕,“有什么好看的。”
那些注视毫无疑问是落在观亭月的身上,既露骨又真实,她走在最前面,脸色一点没变,仍旧平静从容。
然而总有细碎的私语轻飘飘地传到耳边来。
两个守城兵交头接耳地议论道:“我是听闻当年有一队不怕死的先锋军将崔掠海的大半主力调虎离山了,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段故事……”
“啊?这么说,那人讲的是真的?”
“对方自称是幸存之人,应该就是了吧。”
……
观亭月波澜不惊地眨了一下眼,视线却倏忽一落,从直视前方转而低低垂眸。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竟是空白的。
慢行在这大雾缭绕的街巷上,似乎周遭杳无一人,唯有她孤身踽踽独行。
像是走过这些年来冗长的光阴。
每一步,每一次落脚,皆能听到清晰的足音。
而前途幽邃无光,天幕茫茫,竟不知尽头在何处。
正在这刻,她视线里蓦地投下一道宽阔的影子,堪堪将她罩在其间。
观亭月顿时有些惶然地抬头。
燕山的背影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映入瞳孔之中,是她以往从未留意过的修长和劲瘦,无端给人一种镇定的力量。
他只略偏了下头,轻声说:“待在我身后。”
于是便刻意放缓脚步,在前面替她挡了大半的目光。
观亭月盯着燕山的侧脸看了很久,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应道:
“嗯。”
*
回到客栈里,大堂内空空荡荡,看店的小二和掌柜的齐刷刷望了过来。
“大小姐!”守在门边的敏蓉即刻跑上前,关切地问她,“你们没事吧?”
观亭月摇摇头,冲她安抚地一笑,“没事。”
小姑娘红着脸,忙不迭地补充:“我……反正我是一定相信您的!您当初那样做,一定有您的原因和道理!”
经她如此一提,江流也不由绕到前面来,“是啊,姐。”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才不信那个人挑拨离间,添油加醋说的鬼话!”
“你告诉我啊,到底真相是什么?我马上去……”
话未说完,头顶便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只手。
观行云不知几时来到他身侧,漫不经心地往下摁了摁,“这个时候,就别再逼你姐姐了。她也有她的苦衷。”
江流闻言,当下更急了:“既然是有苦衷,就更应该澄清啊!否则那些人会怎么想我们,难道只放任他用片面之词抹黑你吗……”
观亭月冷不防打断他:“澄清重要还是救人重要?”
后者不甘心地梗着脖子:“都重要!”
“所以呢?”她平静地问,“你想怎么澄清?他在外面骂,你在里面满大街地跑,敲锣打鼓地替我伸冤吗?”
“他嚎一整夜,你也跟着嚎一整夜?他做他的跳梁小丑,你也要紧随其后?”
“那、那又如何!”江流难得胆大包天地顶嘴,“说总比不说强!”
“一边去。”
观亭月不再多言,只轻轻挥开他,到柜台前朝小二要了一大张宣纸与笔墨。
“姐!”
她置若罔闻,两手展开画纸,就近寻了张木桌,抖了抖铺上,将笔递给观行云:“三哥,把城外的地形地势画给我。”
观亭月知道他洞察力一向极强,常年做斥候的习惯,每到一处总会留意周遭的山水环境,速成一幅地图根本是家常便饭。
后者二话不说,手下笔走龙蛇,很快就勾好了怀恩城附近的走势与山川道路。
她盯着图纸,握拳抵着嘴唇沉默不语。
观行云用笔端在其间示意:“城外山林居多,常青树占多数,往东北方向有一条河,当地叫做枣河。而这个人所在的地方,正是往来官道的中央——”
他在图上打了个圈。
“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