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月苍是在大二认识于熙的。
初见他时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瘦瘦高高一根麻杆子,走起路来颠吧颠吧,好像脚后跟装着一个弹簧,眉眼倒是清秀端正,算不上多俊俏,但看着也算是一表人才。那是在学校艾塔-欧米伽兄弟会办的一场派对,兴许是庆祝学校球队胜利,或是别的,康月苍记不清了,多年之后她回想起那天,只能想起一些先入为主的情愫与马后炮一般刺耳的警报声。
她记得那天天气很好,真论得上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这在密歇根可算不上是常有。她是被室友抓着一同去这个场合的,按她的性子,哪怕是闲暇的周末也不喜欢往人堆里钻,她喜欢一整日都陷在书本里,无论书的种类,只要是她在这异国他乡能触及到的中文书籍,都会被她一把抓住如饥似渴地读。朋友们几次三番尝试把她从文字搭起的温房里拽出来感受现实世界的光照,她倒也不反抗不发怒,只是温和地笑,笑眼里却不免藏着几分清冷和疏离的意思。朋友们见状也觉得无趣,只有佯作嘲弄的样子笑她是个书呆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她倒是不怒,依然是柔软的笑,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春水。
“拜托了拜托了,就陪我去这一次吧,莱拉!”室友不住央求着,眼睛亮闪闪地盯住她。莱拉是她自己取的英文名,寓意夜深悠长,和她中文名里苍茫月色的形象倒是不谋而合。“和我一起和帅气的男生见面!”室友拉长了音调继续求她。
“哎哟,你看看你这个中文呀,奥罗拉。”康月苍笑道,“你想说的应该是‘和我一道偶遇帅哥’吧!颠倒反复地我还真是愣了一下才听懂。”奥罗拉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华裔,扯的一口略显滞涩的广普,中文的姓氏是“杨”,但她在证件上显示的却是对美国人发音更友好的“Young(年轻的)”,结合起奥罗拉寓意是清晨,听上去倒有别样的和谐。
“对的对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奥罗拉嘻嘻笑着,见她语调缓和,得寸进尺一般捞起她手臂来,“一起来吧,我从没见你和男生亲密过,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
康月苍笑着低头看她,在脑海里转悠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只有轻轻叹一口气,笑道:“好吧真是拗不过你,那就一起去吧。”
奥罗拉听闻此言,欢呼雀跃,拉着她的手臂在学生公寓里跳跃起来,一边跳一边喜笑颜开地叫着:“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Lyla a dull girl! 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Lyla a dull girl!(只工作不玩耍,聪明的莱拉也变傻)”叫喊完这一段改编的顺口溜就哈哈一笑拍拍手,冲回了自己房间找合适的衣裳去了。
多年后康月苍回忆起这一幕,会后知后觉地猜想,也许当时没有答应,而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彻底不同。
但当时的她根本看不到眼前浓重的迷雾,只有被奥罗拉感染的也有些欣悦的心情。刚刚年满二十不久的她鲜少经历过恋爱,只有数年前还在中学的时候跟男同学拉拉手指,在无人的角落满面通红地在唇角轻轻一啄算是初吻,生性腼腆的她在美国的约会文化里更加无所适从,看着奥罗拉常常嬉笑着把不同的男人拉进自己卧室,心下虽有一些鄙夷但不免也藏了些许渴望。她爱读张爱玲的书,虽然读到的关于爱情的描述总是凄婉苦楚,但终究也是康月苍尚未体验过的罗曼蒂克。
艾塔-欧米伽是新建立的华裔兄弟会,住房离她们的公寓距离不远,琥珀色的阳光轻轻洒落在年轻女孩的发丝,二人沿着满是秋叶的街道嘻嘻哈哈地走,路上遇到的人们无一不对她们投来友好的微笑。康月苍真觉得,世界仿佛都被握在她的掌心里。
派对比她想像得稍显无趣一些,奥罗拉一进房门就尖叫一声加入了一群陌生的女孩堆里,乍一眼看上去那些女孩们五官竟都出奇的相似,都是纤长的柳眉,上挑的眼角,浓密的睫毛,她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时不时爆发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笑。一开始康月苍还尝试去加入她们,努力从那些中英混杂的对话里辨识出有用的信息,这可比托福的听力考试难多了。十分钟过后她忍耐不住这丛林鸟语一般的体验,起身走向客厅里简陋的吧台。
说是吧台,不过就是摆了一堆红色塑料杯和一大碗预先兑好的伏特加果汁罢了。整场派对像一场盛大的野人集会,康月苍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俯瞰的位置,一切欢声笑语在她耳朵里都消融又重组成一种嗡嗡作响的噪音,仿佛会当凌绝顶,耳边响起的所有声音都成了最细碎的无足轻重的袅袅轻烟。她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
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高挑的个子,摇摇晃晃来到她眼前。回想这一幕时她脑海里不自觉放着Lana Del Rey的歌,秋夜冗长,乐曲振聩,千百张年轻的欢笑的脸庞都成了梦境里的一道幻影,人群之中,她唯独看得到他。
可是分明在真实的当下里,二十岁的康月苍是这样在日记里记录那一天的:
“我是抱着探索的心态前往的,自然不会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