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怎么偏就…”阿星见海大虎那不肯服软的样子急得直跺脚,但看他已是满身狼狈,又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重,便啐了口气道:
“嗨——我的大哥啊,我也知道你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从前你年纪小,疯疯癫癫大家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如今你已快到束发之年,怎么又想起拿这旧事跟王麻子闹呢?别说王麻子了,谁被这般戏弄不得生气啊,你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爹早都亲口跟你说过了,那北溟之神只是个传说,你怎么总想着拿它编谎话吓唬人呢,你分明不是个信口雌黄之人啊,怎么偏就在这事儿上犯轴,以你这般年纪再说那不着边际的谎话实在是既无趣又膈应人知道吗…”
阿星的话的句句扎心,海大虎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到最后实在绷不住,还没等她说完就突然大吼道:
“你要不愿帮忙直接走了便是,去给爹娘告状,让爹打死我算了!总之我没错!也没撒谎!!”
海大虎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脖子上青暴起,我从未见他如此愤怒的样子,大概阿星也没见过,所以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微张着嘴,似乎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雨下大了,水帘渗进树冠沿着一片片层叠的叶子滚落而下,最后越积越大变成了大颗大颗的水珠坠打在阿星的油纸伞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沉默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刺耳。
大概有那么半刻钟,他俩都沉默着没说半句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看见海大虎的眼睛中隐隐似有泪光,但他没法用手擦拭,只能愤愤地仰起头看着半空,不知是为了让眼泪不至于溢出来,还是想让它悄然混入满面的雨水里。
当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心中那些残留的怨愤已经彻底消失了,甚至忽然觉得这些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海大虎不知遭受了多少委屈,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无法理解他的言行,这不禁让我回想起了自己刚成为精灵时那段不被理解、整天陷入自我怀疑的日子。
在那个当下,我真的很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至少不让这对原本相亲相爱的兄妹俩因为我的事再继续这般横眉冷对下去,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一个本不该存在于这人类世界的渺小的我,要怎样才能向阿星证明,她的弟弟并不是个撒谎精呢?
“行,我知道了。”
正当我按捺不住时,阿星忽然说话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直勾勾地注视着海大虎的眼睛道:
“所以他在哪呢?如果你有办法证明的话,我便信你。”
阿星的语气平静地让人头皮发麻,而海大虎也在经历了一轮情绪爆发后逐渐恢复镇定,他缓缓扭过头来看着我所在的方向,于是阿星也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目光侧过脸来,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她清丽的面容被暗淡的烛光柔出一层雾感,我没有一丝躲闪,也看着她,心跳得很快。
在那个当下,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望能被她看见啊,然而,她飘忽的眼神终归找不到落点,在那双皎洁的眸子并里没有半点我的影子。
在阿星收回目光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方才在青岩上肆意歌唱的蛐蛐儿,顿时就明白了,原来那陌生的不适感就是失望。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够被一个人所察觉。
“我…我不知道他在哪…”
海大虎的眼睛看向我,口中却说着违心的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视线收了回去,把头埋得很低。
“瞎编的故事,要怎么证明呢…对不起,我不该撒谎,是我的错。”
海大虎猝不及防的屈服像是一种极端的自我嘲讽,当他承认自己撒谎并且不再为我的存在而争辩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我所谓的“兄弟”,正在向我诀别。
为了我,也为了他自己。
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我连接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正在徐徐关闭,我呆愣在他们兄妹身旁,彻底沦为空气。按理说,我应该走的,这看起来似乎是最好的结局了,承认一个谎言,一切便都轻松回到原点。
然而,离开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变成一个具体的选项,一股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无名怒火就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我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愤怒什么,在生谁的气,只是凭着一股子冲动,就做了件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其实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很简单,不过还是御水术的那点把戏,还是灵力与水的舞蹈与较量,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将数以千计的水滴同时掌控。
刹那间,宛若时空静止,方圆两丈内的空中,每一滴水珠都被我定格了。
油纸伞上的撞击声戛然而止,每一颗晶莹的水珠上都均匀地附裹着我的灵力,它们就像是一颗颗镶嵌在空气里的珍珠,在摇曳的暖黄色烛火中熠熠生辉。
“哥…虎、虎子哥…雨…停了…”
阿星的嗓音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挪开油纸伞,微微仰起头看了看天,然后缓缓摊开一只手来放在一滴静止的雨水下,像是在等着它坠落在掌心,却又不敢轻易触碰,战战兢兢的样子就像生怕打扰了这个静止的世界。
海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