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遥与萧炽方踏出房门,屋外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原本皎洁如雪的弯月此时已经一片血红,整个沙湾村的上空笼罩着一张细密的红色巨网,那网间隙大小不一,如牢中铁栅,将整村的人困顿其中。
陆令遥微微蹙眉,结界?
眼见这网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一般,那满目的红似裹满黏稠而腥臭的血液,隐隐有向下倾轧的势头。
陆令遥来不及细想,将萧炽拉到身后,双手结起破界印,一道如水清光自印中破出,化印为剑,扶摇直上,仿若白虹贯日,照亮半壁苍穹。
破界印化作的剑携移山倒海之势,不过才刚刚触碰到那巨网中心,红网便猝然崩裂,如同被绞碎的血肉般漫天纷扬而下。
陆令遥心中诧异,这人耗这样大的功夫,瞒过她的神识,布下这能够波及整个沙湾村的结界,这般容易便被打破了?
她亭亭立在院中,伸手接住一枚随风而落的巨网残片,捻在指尖随意揉搓了几下,白净的指腹便沾染上了一点薄红。
这残片触感粗糙,甚至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纸?
陆令遥沉吟不语,电光火石间,她脑中蓦然闪回被一叶仙尊捡回无妄山的第一年。
那时正值除夕,她刚行完拜师礼,一进殿门便碰上一群还未完全脱离凡尘的新弟子们,正热热闹闹地围在一处剪窗花。
凡间多年战乱,她出生便是孤儿,入宗前唯一的记忆就是随着一群流民四处乞食,在泥泞和血肉里打滚儿,饥寒交迫中长大。
她不曾过过什么除夕节,更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纸。
破界印余威尚存,掀起的余风将巨网残片吹的飘飘洒洒,落在地上打着卷儿,在泥墙根处渐渐堆起一个小小的纸堆。
正是凡人除夕佳节时用来写桃符、剪窗花的那种红纸。
这怪异的红色巨网,原是用纸剪成的。
“喂。”
陆令遥正沉思着,听到喊声回头,萧炽站在她身后,不甚熟练地叫她的名字:“阿...咳,阿遥,屋后那口井......”
陆令遥微微瞪大眼:“你叫我什么?”
萧炽被打断,有些不悦:“阿遥,骑虎那女人不就这么叫你,有什么不对?”
陆令遥勾唇一笑,摇摇头:“没什么不对,这世上喜爱我之人都这么叫我。”
萧炽一噎:“谁...谁喜爱你了!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
陆令遥抱剑在怀:“你呀,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叫我,这世上只有最为亲近我的人才会叫我阿遥呢。”
萧炽哼了一声:“我不过以为这是你的名字。”
顿了顿,他又道:“那你叫什么?”
陆令遥笑的眉眼俱弯,招招手让萧炽附耳过来。
萧炽满脸不愿,却还是微微俯身,还未反应过来,陆令遥骤然加大音量,那极坏极恼人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不告诉你!”
“你!”
萧炽捂耳一偏头,额角气得一抽一抽的,陆令遥却无视他的怒火,直接绕过他朝屋后走,仿佛将才闹了个莫名其妙的恶作剧的人不是她一般。
这女人,真是有一身能把人气死的好本事。
她边朝院子后头走去边问:“屋后那口井怎么了?”
萧炽被她气的头顶“哧”得燃起一朵小火苗,冷着一张脸,感受了一下风中的气息。
他轻轻动了一下鼻子,道:“你打破天上那奇怪的网时,那口井突然传来一股微弱的腥膻气。”
陆令遥下意识按住腰间的剑:“那口井荒草丛生,废弃已久,井内干涸无水,哪里来的腥气。”
萧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言语间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
“看看不就知道了。”他道。
陆令遥听着他讲话,试着嗅了一下,却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她暗暗瞥了一眼身边这人光洁的下巴,心想不愧是只猫,嗅觉果真比常人灵敏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井边,长夜静谧,井后那棵老迈的树的枝桠却无风自动,掉下几颗干瘪的李果,骨碌碌地滚到陆令遥的脚边。
陆令遥不慎踩碎了一颗,李果骤然受到挤压,清冽的汁液爆开,在井边的泥地上染上一片暗色。
“还能闻到腥气吗?”她问。
萧炽随着她停下脚步,轻闻了一下,道:“似有若无,但越走近,那股腥味越浓。”
陆令遥闭上眼,放出神识入井一探,井内依旧是枯草杂石,井泥许久无水滋润,已经干涸出裂口。
并无异常。
就在她睁眼的一瞬,井壁边缘闪过一滉而过的水光,波光粼粼,仿佛真有水一般。
两人被银色水光一晃,下意识垂眸,朝井内看去。
井中一圆水面,上映红色残月,月中一点黑,如慈悲神佛于万魔之中半睁开的眼。
与这只‘眼’对视的刹那,陆令遥陡然觉得全身被攫住,动弹不得,还未来得及祭出剑,天地陡然倒转,满目晕眩。
在坠入井中,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陆令遥拼着最后的神思清明化出金符锁,将她和萧炽的手紧紧缠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