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后。
沙湾村祝神日。
王四娘同往常一般起了个大早,搬了只小杌凳坐在井边,她往木盆中打了些水,手里拿着一只梳齿极密的篦子,时不时蘸些水,一下一下慢慢篦着头发。
细密的水珠攀在篦齿上,没入发丝间,不一会儿,王四娘满头的秀发被浸润地光亮润泽,如上好的柔滑细缎一般。
她手极巧,不过手指几下翻转,便挽了个齐整的螺髻,端正地插了一支刻花银簪。
王四娘挽好头发,端起木盆才刚起身,忽然眼前发黑,脑中晕眩,她稳住身子,摁了摁隐隐发疼的眉心,有所缓解后才向屋前走去。
她暗想,这些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日醒来总觉困倦,明明一夜无梦,睡的极好,却好像通宵彻夜在外奔波似的。
难道是生了病?
王四娘想到这里,轻摇了摇头,醒了神,他们沙湾村的人早已脱离疫病之苦,定然不是生病,或许是最近累着了。
她心中稍定,不再多想,端着木盆往堂屋去了。
陆令遥怀中抱剑,靠在窗前,食指绕着剑上垂下的长穗,不一会儿又松开,如此反复,手指偶尔被穗子的丝线扯紧,勒出几条薄红的细印。
她好似并未察觉,视线牢牢锁在半撑开的木窗之外,看着王四娘篦好头发,又目送着她进了堂屋。
乍一看,还以为是有心事的小娘子,站在窗前发了半日呆似的。
“喂,你都看了她几日了,到底在看什么?”萧炽出声问道。
陆令遥循声回头,萧炽正斜倚在竹床边,翻着一本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龙图公断冤》。(注1)
萧炽除了是猫的时候循着本能爱上蹿下跳,平日里做人,无论坐与立,总是身姿端然,仪范轩举,行止之间很有些她曾见过的凡人世家儿郎的教养风范。
陆令遥鲜少见他这般懒洋洋倚在枕上看书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他道:“看她奇怪。”
萧炽翻了一页书,稀奇地瞥了她一眼,“那王四娘又不是第一天奇怪了。”
陆令遥眼中闪过笑意,问:“那你倒是说说,她哪儿怪?”
萧炽看着手中的书,他看书很快,五行并下,晨起没多久便将手中这本翻到了二十六章回。
那章已近结尾,书中的龙图公正召来陈驸马,要他自读结发妻子状告他的状纸。
书中不过几行黑字,言辞却字字泣血,仿佛能看出秦氏心中悲怆。
只见那一页写道:“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藐圣上,杀妻灭子良心丧。”(注2)
萧炽不知为何看得心头一紧,很是不舒服,把书猛得合上,丢到枕旁,回道:“那个沙湾村里,兰兰活着,她父亲死了,而井里的这个村子,你的刘大哥活着,他的女儿兰兰却死了......”
萧炽坐得低,此刻微微仰头,眸中晃着那被陆令遥绕来绕去的剑穗,声音中满是笃信。
“唯有一个人,两头都活着,不奇怪吗?”
陆令遥看向窗外王四娘忙忙碌碌的身影,低声自语道:“......是呀,此处阴阳颠倒,活人死,死人活,那两头都活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萧炽答了话,捡起方才被他丢到一旁的话本,正要继续看,斜前横插进一只手,先他一步把书拿走了。
他一抬头,陆令遥拿着书翻了翻,又在他眼前晃了晃,问:“哪儿来的?”
萧炽身子未动,伸出长臂想抢回来,陆令遥却突然把书举高,让他扑了个空。
萧炽:......
他脸一黑,“还我。我还没看完呢。”
陆令遥唇角轻勾,伸指戳戳他的手臂,“问你话呢,你哪儿找的书?”
“问李秀才借的。”他答。
“怎么突然想起要看书了?”陆令遥奇道。
难道猫在主人身边呆久了,便会心有灵犀么?
她那日才想要督促这小猫多练练他那手略显稚嫩的字,谁知他还没开口,他自己便不知打哪儿找了一堆书来,日日不分昼夜地读。
很是上进,陆令遥很满意。
萧炽听到她问这话,心底暗嗤,还不是因为她在江夫人洞府前说他没念过书,让他耿耿于怀,这几日才找李秀才借了不少书看。
李秀才看他长得一副少年模样,又跟在仙君身边,想来也是位小神仙,或许是想了解凡间人情风貌,于是自作主张给了他一堆各色话本演义。
萧炽这几日挑灯夜读,看得不亦乐乎,看着看着还有些不服气。
他不仅每个字都认识,还能一目十行,演义中的典故出处他也了如指掌,哪里像是没读过书的样子。
说不准,他也曾做过那些话本里那种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呢。
萧炽不答话,陆令遥翻了几页,也觉得这凡间演义颇为有趣,怪不得他这几天看得如痴如醉。
陆令遥把手中的书递还给他,问:“我也想看,你可还借了别的?可否给我几本?”
萧炽生怕这地仙又起什么逗弄他的心思,疾如闪电般伸手抢回书,听了她的话,默了片刻,神念轻动,陆令遥四周凭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