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将至,天阴冥冥,呼啸的北风如锋利的刀尖刮过单薄的窗棂。
狭小的屋子冷如冰窟,连只取暖的炭盆都没有,冻得他苍白的面色几乎发了青,陆令遥回过身,莫名来了火气,三两下将他摁进被子里胡乱一裹。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气什么,只觉得羲和殿出来的神君,生来可驭太阳真火,即便下凡历劫,也万没有被冻成这幅模样的道理。
这番动作来得没头没脑,萧炽猝不及防被人塞进被子里,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无措,却还是乖乖躺在床上任她施为,不一会儿就被裹得跟只蚕蛹似的,努力露出头来瞧着她。
他的下颌微微扬起,显出一条隐隐泛白的长疤痕,如流星细长的尾弧,辗转蜿蜒至颈侧。
陆令遥压着他的手臂,定定地看着看着那条疤,良久,才轻声问道:“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萧炽怔了怔,胸中四处弥漫的喜意中陡然夹杂了一股难耐的酸,逼得眼尾霎时红了几分,他声音微哑,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却让人听来莫名委屈。
“那你呢,这些年......你又去了哪里?”
她哪里也不曾去,陆令遥在心中默默回答。
这只是一场神物造出来的浮生幻影,在他作为凡人历劫的短暂一生中,她从未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若非要说有,也只有那道剑意罢了。
陆令遥默了片刻,忽而眼睛一弯,唇角眨眼间就翘起一抹刻意的笑。
她语气轻快,“我啊,我去寻仇啦。你也知道,我是只厉鬼嘛,不报仇就咽不下这口气,浑身怨气怎么去投胎呢?”
陆令遥煞有其事地长叹:“唉,可惜仇人来头太大,还不知要多久,我才喝得上那碗孟婆汤呢。”
“那人是谁?又有多大的来头?”萧炽凛了神色,突然问道。
陆令遥唇角越翘越高,“怎么?你想替我报仇?”
“未尝不可,”萧炽低下头几不可察地笑了笑,“仇人来头都大,多他一个不多。”
陆令遥笑意一收,重重的地拧了一下他的耳垂,佯作生气道:“鬼神的闲事你也敢管,嫌命长了不成!”
“你的仇人不是凡人?”萧炽碰了碰自己通红发痒的耳垂,躲着她的手问道。
“自然不是。”陆令遥否认得极快,生怕再说下去,他就问仇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了。
她上哪儿给他编个人去?
说罢,不等萧炽再问,她肘弯碰了碰一旁的“蚕蛹”,双眼轻轻一眨,示意道:“该你了。”
萧炽想了半晌,十年颠沛流离,苦不堪道,乐也难寻,要从何说起呢?
他有些犹豫地开口:“你突然消失不见之后,我似乎晕了过去,那晚的大雨几乎冲刷掉了一切痕迹......”
他伤寒还未好全,嗓音有些嘶哑,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这十年。
讲一个七岁孩童突逢大变,从泥泞的雨地中挣扎醒来,背负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一路下山,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怕后有追兵,将从小相伴的姐姐草草掩埋,片刻不敢耽搁地朝南奔去。
他不敢离帝京太近,却也不敢走得太远,只在京畿一带躲躲藏藏,做过短帮工,做过小乞丐,曾被穷凶极恶的假和尚抢走钱财,也被好心的人予过饭食衣衫。
不知为何,一个地方留得久了,总是遭人厌弃,一次又一次地流落街头,如孤魂野鬼般流荡在尘世之间。
遇上阿吉的那年,京畿下了一场大雪。
雪势蔓延千里,他褴褛的衣衫难避严寒,怀中还紧紧护着一只路边捡来的小犬,白茫茫大地看不见尽头,他的身体从冻得发僵到隐隐泛上一股怪异的热,继而体力不支扑倒在地,被鹅毛般的大雪层层掩埋。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只恍惚听见一阵急切的犬吠之声。
在阿吉那个农家小院的数月,是这十年唯一堪称安生的日子。
晨起而作,日落而归,偶尔带回几块饴糖、煮上一钵肉汤,便能让阿吉笑上好几日,逢人便夸他。他也从不多问他去了哪里,只每每在他外出的小包袱里悄悄塞上几枚发锈的旧铜板。
“......那后来呢,你怎么到这牙行里来了?”陆令遥问。
萧炽声音突地低了几分,半张脸隐在晦暗的光线中,不肯让她看清神色。
“有一日,村里来了个行商的老货郎,在那儿歇了几天脚,见人便炫耀他手中的一串红喜钱,那铜钱串得极是漂亮,上头的锦绳络子只怕比钱串还贵重些。”
陆令遥忽然想起卢璎温柔的眼睛,心中不自觉地一紧,“那是......”
萧炽音色沉沉,眉间添了几分难祛的郁色。
“是皇家大喜,散给百姓的喜钱。”他道。
那是一场极为盛大的婚事,亲历之人至今还津津乐道,引为谈资。
荥阳公主乃皇帝幼女,自幼得宠,又嫁与心心念念的有情人,一时风光无两,逾了制的嫁妆箱子流水般地从宫中抬出来。
华堂送酒,金章紫绶,宴乐喜筵连开三日,大把喜钱如天女散花般叮当落地,贵主佳婿绕城相庆,人人皆道天作之合。
满城庆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