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祖上四五代都是唱戏的,在淮城没人不知钟翠苑,有点闲钱的甭管是书香世家的少爷小姐还是街上的贩夫走卒,雅间或者后排七八个铜板的站票,都喜欢来钟翠苑听上一曲。
不过到了宋承祖这一代就开始变了,蒸汽时代的开启和结束,国内也进行了工业大变革,开始适应新的经济基础。
虽说国家制度变革和宋承祖一个唱戏的没啥关系,但钟翠苑还是受到了影响,中西方文化的交融,投影、唱片机的传入,电影院、歌舞厅的出现,让钟翠苑不再是众人精神消遣的首选,钟翠苑客流量下降许多,不再是场场满座的状态。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不少人来钟翠苑听戏的。宋承祖继承父亲遗志,是想让钟翠苑更上一层楼的,不仅仅只是在淮城内扬名,但结果现在的钟翠苑连以前高朋满座的状态都没有保持住。
这几年宋承祖心力交瘁,为了钟翠楼,妻子病了直到病死在床上也没顾得上,女儿宋悦被几个徒弟带歪了也注意不到,一心扑在如何振兴钟翠楼上了。
宋承祖又要教导徒弟又要忙着排新戏,想法让钟翠楼的客流量回到从前。
外头人人尊称一声“宋当家”的宋承祖其实压力很大,从小秉持祖训,凡事以钟翠楼为先,不能坏了老宋家的口碑,钟翠楼要是砸他手上,那宋承祖可就死也无颜面见先祖了。
但宋悦知道,不管宋承祖如何努力,钟翠楼都不会再像以往那样独占鳌头了,时代发展的特性,这是不可逆的,电影院、酒吧、咖啡厅、西餐厅等这种新新消费休闲场所的出现必然会冲击到钟翠楼这种传统行业的。
虽然宋承祖只有宋悦这一个女儿,对她也是大部分要求都满足,但从宋悦以往的记忆来看,她是怨恨宋承祖这个爹的,怨恨他把一切看的都比妻女重要。
从小宋悦就看着宋母里外操持,操持宋承祖的表演顺利不顺利,操持场内观众看得是否满意,操持一大家子的吃喝。
因为宋承祖和他的师兄弟们隔一两日就要登台唱戏,需要格外注意嗓子的保养,所以饭菜茶水什么的都是宋母亲自来准备的,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后期宋母病了,躺在床上形销骨立了,面对钟翠苑观众日益减少的宋承祖在重病妻子床前表现的也不是关心,而是抱怨,抱怨妻子病的不是时候,没有妻子面面俱到的操持每天哪哪都不顺利。
在纱帐后面玩到睡过去的宋悦,醒来看到的画面就是平时在台上光芒闪耀、被人喝彩称赞的父亲,自从宋母生病后难得来看一次她,口中却满是烦躁和抱怨。
而病入膏肓、面色惨白的宋母一边咳嗽,一边还要一脸愧疚地从床上爬起来跪着给父亲道歉,怪她自己没有给宋家生一个接班人,怪自己不应该生病耽误影响了钟翠楼的表演。
害怕过了病气,在虚弱的妻子拖着病体下跪道歉的时候,宋承祖扶都没去扶,而是挪步后退了几步,尽量保持与宋母的距离,用袖掩住口鼻,他可是当家台柱子,要经常上台表演的,可不能生病的。
宋母卑微低下到极点的道歉宋父生生受了,并且还觉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确实是宋母不该生病一样。
宋母在冰凉的地上跪了好几分钟聆听宋父的牢骚,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宋承祖最是端的一身风骨、君子翩翩,因为他的所有负面情绪都在宋母面前发泄了。
最后宋承祖终于将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难受情绪倾泻够了,才挥挥手一脸嫌弃地让妻子自己自觉躺回床上,而后就走了,全程没有一句关心问候妻子的话,比外来探病的熟人都不如,这一幕对十岁已经有了对这个世界个人判断的宋悦造成了强大的冲击。
小宋悦那一刻心里像吞了一块大石头,坠坠的,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一向无忧无虑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看着床上背过身不停咳嗽的宋母,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
“幺儿,娘的宝贝悦悦,咳咳~,怎么哭了?”
宋母好不容易将喉咙里那股痒意咳匀,拖起疲乏沉重的身子坐直,就看到流泪的小宋悦。
“娘!爹他,他是坏爹,是坏爹!”
小宋悦埋入宋母怀中,说不出为什么觉得宋承祖不好,但她心里就是为宋母感到难过。
宋母摸着女儿的花苞头,
“别乱说,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知道吗?你爹最喜爱最宠的不就是你了,让他听到他得多伤心。”
“不是,爹他刚刚骂娘你了,我都看见了!”
“那不叫骂,你爹只是心情不好,找娘聊聊天。”
“那娘你为什么要向爹下跪?”
宋母没有想到这一幕被女儿,但她不想让女儿误会,不想让女儿以后和她爹不亲:
“那是娘做的不够好,娘对不起宋家、对不起你爹,所以才跪的。”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宋母就顶不住需要休息了。小宋悦还是为宋母感到不平,但是她还小也不能做什么,只是心里对宋承祖有了不满。
宋承祖根本就不爱宋母,他爱的另有其人。他觉得自己是个被世道阻碍的伤心人,他是自认为是个深情的人,只守着心中那人,妻子只是名义上的妻子,没有任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