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鹅镇。
这是个很小很小的城镇,大致可分四个区域——河东,河西,城南,道北。
所谓道北是“铁道之北”的意思,程舟就是顺着这条铁路来的。
跟她一起下火车的,是鹅镇的那些放暑假回家的大学生们。除了他们,一般也没人会在这个季节往鹅镇跑了。
于是在一众面容青春、打扮乖巧的返乡学生当中,程舟看起来格外不同。
她戴着哈蟆镜,涂着大红唇,留着大波浪。一甩头,茂密的头发整齐划一地一抖,有一种似乎平时不怎么动脑子所以不脱发的美。
明明拎着笨重的行李箱,还偏要踩着双细长的高跟鞋,艰难的姿态惹得列车员主动伸手:“要不我帮你吧……”
她也毫不推辞,把哈蟆镜往下摘一点点,眼里的笑意像是能汪出水来:“谢谢啊,小哥。”
见美人随和,小哥就更放得开了:“还谢啥啊,来的都是客!我得让你感受到我们鹅镇的热情,可不能让外地人把咱鹅镇看扁了!”
程舟故作惊讶状:“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外地人呀?”
“我都不用你开口说话我就知道!”小哥神情愈发自信,“鹅镇就那么些人,街坊邻居的互相都熟络,不说个个都认识吧,反正像你这么漂亮的真在咱鹅镇那早出了名了,我难道会认不识?”
“哇,你这么夸我的吗?”程舟喜笑颜开,“谢谢你!”
“你看你又谢!我跟你说,来我们鹅镇,这么客气那就叫见外了你知道吗!”
“哈哈,鹅镇人真的很热情!”程舟说着伸手,“那我这就出站啦?”
小哥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闸机口了,赶忙把行李箱递出去:“哦哦,好嘞——有人接你没有啊?这附近打车可容易被宰!”
“有的,我朋友来接我,放心吧!”程舟说着回身冲他挥挥手。
包裹着她完美身材的,是一条红丝绒荡领吊带裙。
*
所谓的朋友是指田野。
不过当程舟给田野发消息说自己到了的时候,收到的回复是:知道了,我在城南家里,稍等一下,我马上来。
“城南的家里?”程舟看着这消息头疼——就是说田野现在要从鹅镇的最南边赶来最北边接她吗?这恐怕还有得等呢。
抬头,太阳大得出奇,暴晒着这座小镇。
因为过于炎热,本就荒芜的火车站附近更是不见人影。只有刚刚出站的大学生站在阴凉里,看着程舟的方向窃窃私语。以及爱宰人的黑车司机按下喇叭,从车窗探出头来:“老妹儿,走不?”
“不用啦,我朋友来接我!”程舟一边回,一边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
踩着这么高的跟久站也不是个事,程舟左看看右看看,决定去路边吃碗面。
面馆大娘50岁上下的样子,从午睡中被吵醒,显然心情不佳:“吃什么?”
程舟抬头看着墙上错字连篇的粉笔字菜单,还真挑上了:“嗯……来碗小馄饨吧。不不,还是冬菇肉丝面吧——哎,冬菇是指什么菇啊?”
大娘刚要进后厨,闻言只得又留下:“冬菇就是冬菇嘛。”
“是香菇吗?”
“冬菇是冬菇,香菇是香菇!”
程舟懂了:“哦!所以冬菇是那个口蘑是吧?”
“冬菇怎么又是口蘑了呢?!”
程舟有点发懵:“那冬菇到底是什么菇啊?”
大娘看着她:“你吃不吃吧?”
“那尝尝吧。”程舟似乎完全没有感知到大娘的不悦,“哦对了,面里有豆芽吗?我不吃豆芽的。”
大娘已经钻进了后厨:“你不吃我就不放呗。”
程舟还追问:“哎,你这儿有蒜吗?就那种一瓣一瓣的……”
“门口!自己拿!”
*
于是程舟就穿着这件可以走红毯的漂亮裙子,坐在火车站旁的面店里扒蒜。
刚把蒜皮剥干净,面还没端上来呢,就听外头电动车滴滴两声。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急躁中带点冷漠:“不都说了马上来吗?你怎么还吃上了呢?”
程舟差点从位子上跳起来:“小!野!我想死你了!”
“在这儿别叫我小野,跟日本名字似的。”田野皱着眉,看得出她还有点慌,“你就穿这身来的?”
“嗯啊,怎么,不是你说这身好看的吗?”
“啥?我什么时候说的?”
“上个月我不是发了我穿三条红裙的照片给你吗?你说这条最好看,我就把其他两件退了啊。”程舟急道,“你不会是敷衍我的吧?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审美的!”
“哦,对,我想起来了。”田野脑壳生疼,“没敷衍你,这条确实好看。”
但程舟当时也没说她是要穿来鹅镇的呀!
田野张了张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毕竟程舟在学校里一直是这个穿衣风格,田野从来也没说过什么。
她要怎么表达在学校可以这么穿,但在鹅镇不行呢?
在田野组织好语言之前,那边面已经煮好了。大娘拉着个脸把面放在程舟面前,一抬头表情却一百八十度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