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间的屋子里,吃的是粗茶淡饭,每日还要挑水打柴,活计很是不少。
自然,待韩家的银子进了寺,她便再没吃过这苦,直是羡煞旁人。
因正值早课时分,众尼皆在前头大殿诵经,此际四下空落,并不见人迹,唯秋雨萧萧、西声飒飒,扫得极干净的泥地上,连片残叶都不见。
转出这片屋舍,便有一条夹道直通山下角门,陆朝香早就盘算好了,便在角门那里看上一眼,亲见着慧能将东西送到了,再行回转。
心头这般作想,她便往前看了看,可谁想方一抬头,前头拐角处便忽地转出一个灰衣妇人。
那妇人身形高瘦、皮肤黝黑,生得其貌不扬,行动间却极敏捷,展眼便与二人走了个对脸。
陆朝香心头凛了凛,面上却擎出老大一个笑来,当先笑语:“哟,这不是杨婶儿么?您这是打哪儿来呀?”
言辞间竟是客气到了十二分,面上的笑几乎是讨好的。
这杨婶儿便是韩家荐来的那个厨娘,管着小院儿的一应吃食,慧能也自识得,忙停下问好。
杨婶儿亦自停步,黑漆漆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只回了个礼,复又低而简短地道:“大厨房。”
“哦,原来您是去大厨房看菜去了。”陆朝香殷勤地道,轻轻巧巧便补齐了对方的全话。
杨婶儿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说辞,不再言声,只往旁让了让,意思是让她们先过去。
陆朝香对这杨婶儿却似颇忌惮,见状并不敢先行,反拉着慧能避去道旁,满脸陪笑地道:“还是您先走吧。”
杨婶儿倒也没客气,略一颔首,便自二人身旁掠过,很快行得远了。
陆朝香在她身后瞧着,眼见得她三转两转,没入大片建筑之中,暗自舒了口气。
这位杨婶儿,她可是一点儿不敢开罪的。
毕竟,她曾经亲眼瞧见过,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妇人,是如何一刀一个、连眼都不带眨一下地,便将那些闯进来的黑衣人,杀了个精光。
只要一想起那满院子的鲜血、残肢与人头,陆朝香就觉得后心发寒,嗓子眼儿发苦,恨不能再狠狠吐上几回才罢。
是的,皇觉寺,确实遭过“贼”。
且还不止一拨。
细算来,从十年前郭婉入寺,至六年前萧太后薨逝,整整四年光阴里,皇觉寺后的山小院儿,至少被“贼”光顾过五次。
而每一次,都是由这位杨婶儿出手,将这些“贼”们送上往生路。
却不知,后山悬崖下的那几十具尸身,这十年来,是不是还能剩下两根骨头?
陆朝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陆姑姑,咱们就在这里分开么?”耳畔忽地传来慧能的声音,陆朝香立时回过神。
罢,罢,这些陈年旧事,想来作甚?
自萧太后薨逝,她们也算太太平平地活了过来,如今更是出寺在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又何必庸人自扰?
按下万般思绪,陆朝香停步四顾,却见她们正站在岔路口儿,东首便是皇觉寺的几重大殿,往西则是那条夹道。
“嗳,那就在这里分开罢。”陆朝香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什么,板起了脸:“我可告诉你,东西必得好生送过去,但凡有一点儿闪失,莫说是主子了,便是我也饶不得你。”
见她疾言厉色地,慧能自不敢多言,只唯唯应是。
陆朝香还不放心,又仔细叮嘱她几句,方与她分开。
却说慧能,这一路连新衣新鞋也不敢管了,只一径拢紧袖口,将手缩在胸前,又将撑伞的手盖在外头,生怕那袖子里的帕子沾上半点儿雨星。
这段路颇远,却好在廊檐宽大,又皆是砖地,却比后山好走得多,不消多时,已是山门在望。
那守门的老尼知道她的来历,打老远便笑得两眼眯成了缝儿,直冲她招手:“快着些,外头怕等急了。”
这些人皆得郭婉看顾,自是尽心尽力,连带着慧能也被当成了财神。
慧能忙加快脚步,行至老尼身边时,顺手便递过去几枚大钱。
皇觉寺又非红尘之外的仙地,修孔方经、敬邓通神者,大有人在。
那老尼眉花眼笑接过钱,将山门拉开一条缝儿,装模作样地合什道:“可怜两位施主,淋了半天的雨。”
慧能朝她笑笑,抬脚跨出门槛。
门外石阶下,正立着两个人。
左首男子身形微躬、青衣小帽,一身家仆打扮。
不过,若细看去便会发现,他撑伞的手肌肤白嫩,拇指上的玉扳指更是水光莹润,一看便知,此等下仆,必出自豪门。
而在他身后不远,则立着个穿玄青宽袍的披发男子。
那宽袍不过细布裁制,依大楚衣冠之制,这等服色,多为庶民穿戴。
只是,虽衣着朴素,且年岁稍长,这男子的眉目却极是俊美,衬着颌下三绺长须,宽袍广袖、长发当风,隐隐然竟有几分飘渺出尘之意。
慧能只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低头行至二人身前,当先向那青衣下仆合什道:“这位公公请了。”
此人正是东宫大监李朝平,深得太子殿下信重,慧能与他见过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