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这天,苏霓收到一封闽南的来信。
港城霓虹初上,她站在国际大都市金灿灿的光里,一手握着个苹果,一手捏着信封。抬眼望去,高楼林立的世界,电车叮叮当当从身旁走过,海港的风绕不过幢幢金碧辉煌。
信里,年过八十的爷爷问她:“霓霓,你已离家十载,可想借此机会,归家一趟?”
在信息迭速的时代,手写信带着点点暖意,摊开的油墨纸散出股香味。
像暖融融的炒板栗。
苏霓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
其实她一直都无比怀念这种感觉。
——来自故里,来自家人。
爷爷年轻是乡里的教书先生,一手字写得苍逑有力,从三尺讲台上下来之后,他又开始教起邻里那些老年伙伴写书法。
乡里多数老人从出生就脚扎在土里,能识字,却不会写。
信里头,爷爷三言两语说完自己的近况,又很快转了回去,问起苏霓:“今年夏时,乡里的龙眼树抽了果,枝头都挂满了,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在外头还能吃到吗?”
看到这一句,苏霓眼角忍不住红了半边。
其实爷爷记错了,她爱吃的一直是酸酸甜甜的荔枝,而不是甜腻多汁的龙眼。
老人终究是半脚埋进土里,有些光阴也先跟着去了。
她拿出手机,给家里拨了通电话,告知自己要回去一趟,只是现在还未完成功课,归期另定。电话那头,老人闻言开心了半天,说是要开始准备她归程的事情。
可等苏霓打点完一切,真的坐上回闽南的飞机,已是半年之后。
来港城那一年,苏霓刚满十三岁,两手空空地来,正在长大的小孩满心带着对新世界的期冀。
而走的这一天,又正逢苏霓二十三岁生日。
这一回,她手上多了两本厚厚的大学毕业证书,右下角的红色印章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像是为她这步履匆匆的十年光阴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时,穿着漂亮制服的乘务长推了辆餐车过来,笑意浅浅,“苏女士,这是送给您的餐后甜点,我仅代表航空公司祝您生日快乐!”
苏霓紧忙放下证书,双手接过,也跟着微笑,下意识回了句白话,“多谢!”
航空公司贴心地为她准备了一个小蛋糕,荔枝口味的,卷了些海盐,像她闽南故里的荔枝蒙了层海味,有点不伦不类。
行程冗长,苏霓翻着杂志,竟也一口一口地吃下了这份用心的祝福。
等蛋糕见了底,她才发现乘务长还写了一张祝福便签贴在纸板上,先是很常规的生日祝福,再是祝她前程似锦。
毕业季,都是各自奔赴远大前程,彼此祝福写满无限美好,只有苏霓,学院宴会上,在洋溢着青春笑脸的四周,她带着对前方世界的迷茫,格格不入地跟着唱起歌。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座繁荣的都市生活了十年,却始终像个外来客。
尽管在这期间,她学会了讲粤语,起了个差强人意的英文名,读了个不错的大学,还念了最热门专业。
可多数拼命往上跑的时候,她的心总是空着一块,像断了半截的枝干。
爷爷的来信像是某种昭示。
没有犹豫太久,苏霓拒绝了港城红圈律所的优质offer,卸下了脸上所有的铅粉,打包了几件衣服,素面朝天地坐上了飞机。
三个小时后,飞机在闽南机场降落,滑行。
她捏着便签,深吸一口气,走出机场。
迎面吹来一股热风,闽南的夏天永远是这样的。蝉鸣声里融着花香,古榕树将主干道遮得隐隐绰绰,碎在一地的树影被来来往往的车辆轧过。
爷爷在电话里说,乡里这几年已经建设得很好。
从机场出来,苏霓便极其顺畅地打上了出租车,到了县城,也不用再同以前一样,换大巴到镇上,再从镇上坐人力三轮回到村口。
司机见她好奇地打量着外头的景,便操了口带着浓浓口音的普通话和她聊起来,经典的话术:“姑娘来旅游?”
“……不是。”苏霓摘下右耳的蓝牙耳机,“是回家。”
很奇怪,在飞机上还转换不过来的闽语,一下了飞机,她倒是流畅地讲出来了。
“哟,本地话讲得不错。”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出去外头多久啦?”
“十年。”
“这么久!”司机讶然,“那估计家里这边你都认不出来了吧?”
苏霓笑了笑,“是认不出来了,变化太大了。”
“是可大了,十年前这里还只有几个红绿灯……”
司机终于揪住话题,开始滔滔不绝,从公园讲到体育馆,从废弃的建筑堆讲到繁华的新商圈,又从第一家肯德基讲到第三家麦当劳,说到这,他顿了顿,“哦不对,我家姑娘说,麦当劳现在叫金拱门。”
“这世界还真是一时一变呐!”
苏霓坐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半张侧脸,却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司机大叔笑得很开心。
是那种自豪且骄傲的笑。
车从县城主干道驶出,拐了个弯,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镇上。
十年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