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容山堂灯火次第而开。
东次间安静无声,墙角博山炉吐出袅袅香烟,老夫人微笼着衣袖眼皮一搭一搭缓缓点头。
“这些事若是出自我口,你必定不信,今个儿你弄明白了,也不消我多说。”
慕月笙换了一件天青色直裰,身姿笔直,规规矩矩跪在老夫人身侧,面前的小案还有一碟还未曾捣好的梨花白。
里头似有官粉,密陀僧,轻粉,白檀及麝香和蛤粉,慕月笙少时也是雅逸之人,曾焚香烹茶,如今宦海浮沉,便少了些雅趣。
他先净了净手,用那木杵轻轻在漆盘里来来回回辗黏,那香料捣碎后加了鸡子白和水,细细研磨了,脂粉细腻如凝膏。
长睫遮不住他眸底的光,羊角宫灯在他眼梢投下一道淡影,衬得他清隽冷逸。
老夫人见他难得闲情逸致,不由暗叹一声。
这些年他为朝政殚精竭虑,没一日能得闲,旁人在他的年纪倒在胭脂水粉里,快活似神仙,他却年纪轻轻,以状元之身执先帝一柄尚方宝剑,拿着皇帝的兵符,只身南下平定叛乱,在风雨飘摇中,稳稳扶住了江山社稷。
那个时候,他还不满二十岁呀。
沾了血回来,整个人就变了。
心硬的凿都凿不开,谁的面子都不给,做事不留余地。
旁人都说慕月笙心狠手辣,羡慕她有个位高权重的儿子。
只有她这个亲娘心疼的滴血,她的幺儿也曾伏在她脚边给她烹茶,搀着她去后花园赏花,时不时提笔写下一首词被下人传扬出去,落得个京城第一才子的好名声。
成为辅政大臣后,他不仅没心思娶亲生子,便是连命都不当回事,朝中最难的骨头他来啃,边境最难打的仗他去。
有一夜他浑身是血回来,吓得她差点昏过去。
那一回,她将他搂在怀里,含泪求道,“笙儿,你能不能不要当这个阁老了。”
夤夜的灯火格外亮,映出他清湛又沉静的眸眼,她永远记得他这样回她,
“娘,万家灯火总需要人来守候,儿只身一人,上有兄长替我尽孝,下有侄儿撑起门楣,月笙只愿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他便是这样以己为刃,以身为盾,成为守护万家灯火的逆行人。
往事一帧又一帧在她脑海里浮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再定睛一瞧,面前的慕月笙神情温润如玉,似与年少的他重合在一起。
老夫人蓦地浮现笑容,沁儿终是改变了他,看来那老和尚算的卦没错呢。
她和颜悦色笑着,轻声喟叹,“你呀,归根到底,就是太不把婚事当回事,总觉得男儿志在四方,后宅里女人乖巧柔顺,再给你生个孩子便可,娶谁不是娶,所以当初能娶裴音,后来也能在我的要求下娶了沁儿,如今也好,你一个人干干净净,今后何去何从,自己料理,你事事明了,我也无需操心。”
慕月笙将漆盘放下,朝老夫人伏地跪拜,“谢母亲教诲。”
同一时刻,忠远侯府正院西厢房。素窗红廊,廊芜明绿。
陆云湛陪着母亲用完晚膳,亲自提着一盏玻璃灯,陪着侯夫人折去后廊消食。
清风拂叶,露珠沾花,灯光清亮。
后廊毗邻水泊,穿过葳蕤的花丛,便是一宽敞的水榭,水榭下是一石砌的宽台,睡莲匍匐在脚下,水波粼粼,载着暗香阵阵轻袭。
丫头抬来一把轻便的圈椅,陆云湛搀着母亲落座,明透的玻璃灯衬得母子二人如画中人。
侯夫人年轻也是美人儿,身着湖蓝色绣海棠花的对襟长衫,手执时下流行的象牙苏绣扇,眉目温和雍雅,笑语嫣然,
“湛儿,你今日似有心事?”
陆云湛一袭云衫卓然而立,风姿绰绰,丰神俊朗,他朝侯夫人长揖,
“母亲,孩儿想问您,可曾料想过儿子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侯夫人闻言神色一亮,扇面抚下,轻声问道,“你这是有喜欢的人了?”
陆云湛很努力藏着心事,摇摇头道,“也不是,就是想问问您。”
侯夫人掩面一笑,复又昂头望向对岸绰约摇曳的竹影,温声道,
“她是跟你过一辈子,你问我喜不喜欢作甚?我若是给你说一门媳妇,你不乐意,蹉跎了人家姑娘,也惹你生恨,何苦来哉。”
陆云湛闻言心下大定,复又问,“那您对家世出身可有要求?”
侯夫人听到这,若是再无猜测便是傻子了,她噗嗤一笑,“我的儿,你喜欢上谁了,直接说来便是,只要是正正经经官宦女,我不拘门第,你们俩感情好才是真好。”
侯夫人这一生得嫁忠远侯心满意足,忠远侯不曾纳妾,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只一子一女,家风清正,养出的儿女也是这般温厚清朗之人,在整个京城是一段佳话。
得了侯夫人这话,陆云湛不再迟疑,眉梢如染了春光般明亮,腼腆道,
“母亲,您今日可瞧见燕山书院的崔山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