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不知道身后的门内站着一个人的——明明微弱的烛光将那人的身影投影出来,即使隔着薄薄的一层门也是清晰可见。
江采采已经醒了多时,就听见门外纷纷扰扰的嘈杂声。
她顾不上穿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扒着门缝向外面看去。
地面的寒气顺着她的脚蜿蜒爬上去,让她如坠冰窟之中——
院子内已经如人间炼狱。围着院子的黑衣人纷纷上前将那些瘫软在地的仆妇护院如同拖拽死物一般拽走,几个年老体弱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子也没被放过。
他们被堵住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几个年轻气盛的护院想要反抗,却被黑衣人三两下打趴下了。
透过门缝,江采采对视上一位被迫贴在地面的老妇人。她的嘴被堵得严严实实,浑浊的眼中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大概是看见了躲在门后的江采采,她猛烈地用头拍打着地面,似是乞求原谅。
身后茶碗粗的木棍高高扬起,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江采采却不觉得痛快,她不记得这些人曾经怎么刁难过她了。
她的记忆一片荒芜,只有锥心刺骨的疼痛。
冷风凄凄,枯木婆娑,院门处的藤蔓随风不住地摇摆,飘无定所。
江采采鼓起勇气,猛地打开门。
她面容惨白如纸,披头散发,衣衫泛黄,看上去极为单薄瘦小,眼神十分明亮:“你要打死他们?”
明明是疑问,然而她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江厌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眸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不咸不淡道:“他们犯了错,自是要受罚的!”
江采采瞧着眼前这个对她来说算得上是陌生人的男子,胸口剧烈起伏,隐隐作痛。
院落里的黑衣人并没有停手。一些身子骨弱的仆妇已经快晕死过去了。
她看着眼前眉目好看却心狠手辣的年轻男子,嗫嚅了一会儿,声音苦涩,乞求道:“你……能不能放了他们?”
她顿时感受到异样的眼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番。
似是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他反问道:“你难道不知他们今日要置你于死地吗?”
江采采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发病时总是会选择性遗忘些东西。何况今日早晨闹哄哄的,整个院子鸡飞狗跳的,她也懒得回忆。
只是此刻院子里受刑的人不乏妇孺老妪。凄惨的哀嚎让她心头惶惶不安,那些痛苦的眼神更是如同一把钝刀一点一点消磨着她的精气神。
她揉了揉眉头,看上去有气无力,病恹恹的,说:“可是他们太吵了!”
太吵了!木棍敲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响声,瘆得慌。
她没说出后半句话——这让她莫名有了窒息感,那种被沙石压住的窒息感。
奇怪的是江厌嗤笑一声,也没有过多纠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院子中单方面的虐杀。
冷白的月光如霜一样。
从江采采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他近乎完美的侧脸。
他无声地欣赏了一会儿,低声道:“懦弱无能,不堪重用。那就放了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着黑色劲装的那群人默契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隐入黑夜之中。
江采采呼出口胸口淤积着的寒气,却看见江厌抬起了手。
她瞬间又提心吊胆了起来。
江厌却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似笑非笑地瞧着下面半死不活的仆妇护院,垂下眸子,慢条斯理地说:“这次既然妹妹替你们求情,那就先放你们一马!可得记住了,是她——江采采,救的你们!”
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话,颇有深意。
江采采扭头看向下面。这些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闻言都开始朝着江采采磕头,感激涕零道:“江小姐……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江姑娘菩萨心肠,一定会好事有好报的……”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江采采有点束手无措,茫然地望向江厌,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听到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如今院子也安静下来了,妹妹早点休息”。
江厌离开了。也就轻飘飘地放过了那些人,甚至都没有罚月俸这样的小惩。
“砰砰”的磕头声也渐渐停息了。人群三三两两开始互相搀扶着散去。
也在其中之一的副管事李福却没先离去。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面目肿胀,充满了血丝,看上去骇人得很。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也是如此,但是他们却不自知。
为首的李福向江采采作了一个揖,说话间还有牵扯到伤口,倒吸冷气的“嘶嘶”声,听上去含糊不清:“今日之事,江小姐救小的们…贱命一条,咱们必牢记于心,永生难忘。小姐现在还有什么吩咐?可有任何不适,需要小的们为小姐请个大夫再瞧瞧吗?”
他殷勤得过分异常,让江采采一下子不太能适应,呆呆的,半晌没有反应。
另外一个模样端正,长的年轻护院眼尖,瞧见了江采采没有穿鞋,当即脱下了自己的外裳。
他点头哈腰,露出腼腆的笑容,双手捧着褐色粗布织就的衣服,微微躬身向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