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荒废了好几日，费小绫恍然发现两人攒下一堆脏衣服。多数是她的，白铮唯有一件，正穿在他身上，是陈乔生前的旧衣。
白铮在血迹里洇过一遍，又不能沐浴，加上天热发汗，费小绫一靠近他就忍不住颦眉屏息。
白铮素爱洁净。他不缺金银，用度奢靡，从前用得是最好的澡豆香料，过得是前呼后拥的仙人日子，但凡觉得沾上半点尘星就要沐浴更衣。
一朝跌入谷底，眼看着自己一天天被腌入了味道，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大漫长的酷刑。但他一来没想过拜托费小绫帮忙洗衣，二来自己是个摊在床上的残废，只好咬紧牙关煎熬了下去。
更令他烦躁的，是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嫌弃之情的一人一狗。由此，他成日黑沉着脸色，眼神如冬日檐下锋利缀雪的冰凌，刀刀割人，气压也一低再低。
好在这天风和日暖，费小绫照例攒了衣服要去河边洗濯，终于难以忍受，决定让他也换洗一番。
起心动念很是容易，实施起来却令人苦恼。
——打水太难了。
村里只有一口井，距离她家不算远，也绝说不上近，每日吃喝用水全靠她一趟趟担回家。
这哪里是水，分明是她的血汗。
费小绫每次沐浴时都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连一滴水也不浪费，更不舍得用在洗衣服上。
想到白铮不良于行，一个人沐浴必然要洗去她不少水，她就浑身难受。
等到反应过来还不能把他的脏衣服带到河中去洗，而是得用她辛勤搬运的井水，并且由她亲手去洗后，她简直七窍生烟，心情如同乌云盖顶，雷声阵阵不绝于耳。
以至于她在挎着篮子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也沉着脸色，不复平日和熙。
河边同往常一样聚集着村内的妇人，她刚一出现，窥探的视线就黏了上来，在她身上来回翻找，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肯放过，随后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寡妇门前是非多，一个美貌的寡妇永远是风雨话题的中心。
费小绫面色欢喜的时候，有人猜测她犯了狐媚子。
她要是神情怡然，那大概是酝酿了满肚肠的坏水，准备祸害人。
今日她满脸麻木，拧衣服时，听到不远处有人议论道：“陈乔家的......说是找刘婶保媒，人家看不上她......”
有人惊呼一声，恍然道：“怪不得她收敛了许多......总是还知道羞耻的......”
有人嗤笑道：“她要是真知道羞耻，还能张罗着再嫁？还不是......”
“贱也贱死了......”
“我要是生了她这样的丫头.......”
这当然是莫须有的事情，但有关她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异闻八卦早不止一篇两篇。
费小绫早就练出一颗铁石心肠，无所谓她们怎么乱说瞎讲，低头洗着自己的衣裳。
水光映着晴光，随着她手上捣洗泛起波澜，一会儿又归于潋滟。她的面容倒映在其中，时碎时圆，岁月大流，然而依旧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她忽然就想起从前。
众多八卦里，陈乔是她最早的一篇。
费小绫做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出落的像支含水待放的木芙蓉。
陈乔是她爹当年走镖时兄弟的遗孤，被他收为义子。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小时候当然有一段捉虫采果的时光，待年岁稍长，交往时便发乎情止乎礼，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然而两人住在一间院子里，少不了同出同进，谣言兜兜转转传出去，每个传话的人都在上面添了笔自己的臆想。等到再传回他们耳中，可谓面目全非，且分外精彩。
费小绫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暗结珠胎，和陈乔私定终身的。
她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泼辣性格，当即就变了颜色，翻出她爹的刀就要上门找道理。
陈乔向来惯着她，更何况他也是一腔愤懑，当然不会阻拦。
费小绫与人吵架时喜欢抄家伙，她当然不真打，但她觉得自己一家三口都是讲理的文雅人，斗嘴的时候未免显得太好欺负，于是想了个如此绝妙的办法，美名其曰“有气势，有底气。”
如果真找上门，想也不用想，必定是费小绫在前面持刀挥舞，横七竖八一通乱削乱砍。陈乔则在一旁假意阻拦，口中净挑些看似咬文嚼字，实则明嘲暗讽的酸话来说，把对面气的七窍生烟。想动手吧，几寸之外就是刀光交错，于是就息了念头，青着脸挨骂，不敢上前。
这一招无往不利，战无不胜，这一次却没能使出来。
当时，费小绫还给陈乔挑了一把镰刀，自己当然是用她爹的钢刀。这把刀是他当年做镖师时配的刀，精钢打造，刀出鞘，如同自沉夜抽出一弯寒朔月色，白光勃然，她喜欢极了。
两人推推搡搡就要冲出门，在院口被她爹喝住了。
她爹是个光头，一脸大胡子，身板十分硬朗。他在保镖时废了一条腿，支着拐杖站在屋外，左腿膝部以下晃着空荡荡一条裤管。目光锐利，然而落在她身上时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
费长度向来随着女儿，这一次却没让她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