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野裳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恍若如见曾经在东明城黄府里的那个冷漠的东平皇叔。
她有一肚子的话,自然也有质疑,可听着楚直一声唤,所有的话竟浑然成空不知从何说起,好像什么都不要紧了。
城外的鼓声透过夜色传了进来,辛野裳忙收敛心神。
正如楚直先前对于目下形势的判断一样,今番宋炆攻城甚急,也是有个缘故的。
这时候东平那边楚直确实并未登基,但对于西川开战的决意,却是楚直亲自下达。
世人都以为皇叔如此,是为了一统天下的大愿,毕竟若得了西川,南越便不在话下,做成此事必定名垂青史,皇叔将得到东平臣民的至大拥护。
可是对楚直而言,他迫切地想要攻下西川的主要原因,却是因为辛野裳。
总而言之,不管是出自何种目的,攻打西川的由头便是这个了。
而另一个开战的原因,就在宋炆。
早在宋炆在濮水之战后,博城的主帅便已经不再是他,宋炆的统兵实权更被大大削弱。
究其缘故,却是因为宋昭。
这一世宋昭并未在东都,却在西川,更是安国公主的身边人。
这件事起初还不为人所知,直到楚直开始格外关注西川。
宋炆由此被牵连,加上濮水之战失利,惹了无数非议。
此番楚直下旨攻打濮水,宋炆主动请缨,一来是为证明自己并非无用之辈,二来,也是为宋昭。
宋昭人在西都,却是后宫的一名内侍,宋炆对于宋昭向来重看,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
他不知宋昭屈身宫闱的起因,只以为宋昭被容均天跟辛野裳所害,这口气他忍了许久,想要立即吞下西川的心意,甚至比楚直还要迫切。
“丫头,”楚直知道事态紧迫,先开了口:“你不能留在这里,要尽快离开才是。”
辛野裳的唇动了动,并未回话。
楚直抓着她的手:“只要你肯想法儿,总有机会离开,丫头……你听我这一次好么?”
他的声音里头一次出现了哀求。
因为就在这时候,楚直发现事情有些可怕。
以前他离魂,不管是人在西川还是在东都,都是互不干扰的两个地方。
可这次的经历不同,他此刻在濮水城中,但又不完全是在濮水,在楚直看来,濮水在,闻信寺也是,就好像两个地方交叠在一起。
就好像天上的神祇用神力,把两个地方撕开,然后硬生生地又合在了一起。
就在楚直跟辛野裳说话的时候,他能看到就在面前,容均天的脸越来越白,双腕上的血却滴的越来越慢。
那血滴就如同点点更漏一般,好像是在默数着什么。
也许当血尽的时候……
楚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可不管如何,他得保证辛野裳这次好端端地,她不能死。
但他又不便直说。
辛野裳开了口,问的话却叫楚直心惊:“阿叔,你怕我有事?”
楚直一梗。
辛野裳道:“方才在外头,你对宋昭说你是东平的皇帝,但据我所知,此时此刻你并未称帝,应该也不至于在跟西川开战的时候登基,所以……所以你是从哪里来的?”
楚直语塞,他没想到辛野裳竟然窥破了玄机。
皇帝一笑,终于承认:“不是要故意瞒你,只是……当我意识到你我身处的不是同样的年份,已经迟了。”
这话乍然听来,有些费解。
辛野裳却立刻懂了:“所以说当时在东明城的时候,你是真的不认得我,因为……因为那时候你还没见着我?”
楚直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心酸:“是,那时候我还并未‘离魂’,所以相见不相识。”
“哈……”辛野裳笑了出声。
她的一笑,如同冰消雪融,百花盛开,那种心情的愉悦,连楚直都仿佛能感觉到。
“这心结终于解开了。”辛野裳低低咳嗽了声,带笑说:“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是那样虚伪绝情的人。”
不知为何,听见她真心实意的褒奖,楚直却有点汗颜。
辛野裳想了想:“既然阿叔你是从……从将来的日子来的,那你可知道,西川……将会如何?”她问了这句,又忙道:“不不,这个又何须问,你也不必说。”
就算辛野裳一心为了西川,但她内心深处却明白,迟早有一日天下将重归一统。
这毕竟是大势所趋。
若说少女时候她还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但经过这么多年,尤其是长时间内游走在民间,很知道民生疾苦,以及民心所向。
纵然她内心挣扎,也不由得不承认大一统那才是最好的,至少对于那些无辜百姓来说,可以安居乐业,不必经历那些生离死别的征战了。
还有一句话辛野裳没说出口:若是天下共主是他楚直楚希正,而不是什么昏庸无能的君主,那兴许还是百姓之福。
辛野裳低头,望着左手,轻声道:“我只有一个愿望,希望阿叔能够少些杀伐,莫要……苦了西川百姓。”
楚直道:“你要怎样,我都可答应你,只要你顺利离开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