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灰云、明月如钩。
广袤巍峨的宫殿矗立在死河之畔,无数盏明灯颤巍地燃起光焰,正一圈圈地缠绕厚重森威的大殿,像是这块黑幕的钉子,勉强支撑着无法承载的厚重。
穹顶上闪烁着成千上百颗无法计数的残星,仰头观天时常有沧海一粟的深叹,没有修士不憧憬证得大道飞升成仙,以凡人之身同星穹并肩。
于是酒酣耳热之时常有人拍案而起,说这世上最适合作观星台的地方其实有两处,一是昆仑东峰,可惜那里常年冰封,非金丹元婴不可入,因修为不足而使人错过这样浩渺的光景,实在是一桩憾事啊。
当时便有不明所以的修士笑着斟酒,说那么第二处呢?
那人忽地僵在那里,她握杯的手抖了抖,有千金一滴的酒液白白地染尘。
“二是魔宫。”
于是谈客们忽然沉寂下来。
魔宫,唇齿咀嚼这两个字时都恍如在饮血食肉。
千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仙魔大战,不知陨落多少名极一时的仙人,如今活下来的,也不过一个魔主纣寒而已,纵然她失了无数修为,也依旧是当今两界中至高的存在。
有人传言她为上位斩了对手满族、亦有人说她曾经连屠二十一城。那七百三十丈的魔宫之下,尽是凡人修士数不清的血泪。
但传说中血腥狠辣的魔主,也不过是一个人罢了。
纣寒斜倚在座上,狐尾般狭长的双眼轻阖。她像是有些困了,放松的肩胛骨微微缓下,于是青丝如瀑泼洒,绣金纹的黑袍也随之塌陷,描摹出她嶙峋消瘦的轮廓。
亦描摹出她腰间那把传世名剑,终古恨。
魔主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死人的苍白,唇齿无不如昆仑雪般冰凉,纣寒的呼吸很微弱,有时候她这样休息时,宫中那只普普通通的小狸花会常常攀到她腿上,轻嗅着去闻主人的鼻息。
纣煦带着黑虎族长进来时,便看到的是这一幕。
她定了定神才敢张口,纵然姐姐对她的态度称得上天底下的独一无二,可有时候在几乎无边的宫殿中望见姐姐、望见那双冰冷残酷的双眼时,她亦是浑身寒毛直立,只觉被一只上古凶兽锁定了目标。
好在这感觉只一闪而过。
“姐姐,前方战报......说、徽州关没有破,”纣煦吞吞吐吐,每次有不好的消息时长老们总会央求她代为转告,“领头的黑虎族金丹也死了。”
“......死了?”
冷得彻骨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黑虎族长却面色凄惨,仿佛已经预料到后果。闻言,纣煦忙不迭地点点头:“据说是天机门门主恰好路过,和剑阁之人一起杀了黑虎魔将。”
话罢她猛戳身边人。
黑虎族长梦醒,人扑通一声跪下,抖如筛糠却目露凶光:“陛下!请再给予我们一次机会,这次我会带兵攻城,保证给整个徽州关留不下一个活口!”
却没有回答。
殿内无声,空荡寂静得好似尸山地狱。小狸花不知为何亦乖乖安静下来,喵呜一声跑远。纣煦低着头只觉心跳如擂鼓,好半晌,她才听姐姐道:
“不必。”
黑虎族长眼中闪过绝望,下一秒,满堂皆惊。
纣寒:“孤亲自去。”
纣煦猛地抬头,有点不可思议:“姐姐?”
“徽州城有余下半片鹤羽的气息。”
纣寒起身淡淡道,黑袍裹住白骨般的身躯,如果问者不是她的妹妹,大概魔主陛下不会解释半个字,“千年来的一线生机即在此。”
纣煦面色微变:“可是十天之内恐怕仙盟便会来支援,如果来者是剑阁掌门......”
“无妨,要注意的人是你。”
纣寒望着妹妹,坚冰般的双眸终于裂出一丝微缝,“你带着不沾衣和鹤羽去封界碑——龙璨。”
龙璨恭敬出列:“臣在。”
被唤到名字的侍从垂眸,奉上闻名魔族的神药。纣煦接过龙璨手中的瓷瓶,人也有点疑惑:“封界碑倒不难,我也同你去过很多次。只是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姐姐,封界碑为何要将毒药涂抹在碑阵中心?”
“我自有用意,”纣寒叮嘱道,“去就是了,依旧照例去做,取药时小心,不要将不沾衣同其他药弄混了。”
纣煦眼神飘忽:“姐姐你说的什么话,我有这么不靠谱么?”
纣寒呵了一声:“几年来你叫龙璨炼制的古怪不计其数,甚至半月前还叫她炼就了一份情蛊——纣煦,不要逼我问你它的用途。”
“知道了知道了,”纣煦干咳几声连忙把瓷瓶收进储物戒,言语信誓旦旦,“我绝对不会把不沾衣和蛊虫搞混的!”
“最好不过。”
*
“师妹,”边映雪低声责问,眉目间皆是不赞同,“你何时同我说要带人潜入两界山?此事极其危险,你怎么不同我商量?”
此刻已是深夜,满府宾客尽散,厅堂中再无旁人,只沈放舟、边映雪,与一旁垂坐的谢归晚三人尔。
徽州城逐渐安静下来,城主府四周便愈发寂静,宴会结束后自是宾主尽欢,唯有末席处一滩污血,冷冷地映着一钩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