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紧绷如铁的肌肉,足以感受到柳寻衣内心的怒火,以及他奋力克制的杀意。 在一道道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柳寻衣挥手在沾满奶酒的脸上胡乱一抹,从而手臂一甩,五指一抖,无数道参杂着劲气的酒滴倏忽而下,登时在地面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 “多谢汪总帅赐酒!”柳寻衣强压怒气,字句如刀,“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汪总帅敬我在先,在下也该回敬……” “不必了!”汪德臣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令众人大感意外,“今天,我可以‘敬’你,但你……不能‘敬’我。” “为何?” “两国和亲,说好听些是议和,说难听点……根本是城下之盟。”面对柳寻衣的杀气,汪德臣泰然自若,丝毫无惧,不阴不阳地说道,“城下之盟,谈何平等?我‘敬’你,你若敢不受,蒙古的百万铁骑将如秋风扫落叶般荡平大宋。反之,尔等君昏臣庸,将怂兵弱,我又凭什么受你‘敬’的酒?” 汪德臣军旅出身,百战余生,他的道理永远建立在铁蹄、弯刀之上,从来不懂、也不屑于那些逢场作戏的外交辞令,故而出言无忌,态度更是桀骜。 然而,汪德臣的直言不讳固然尖酸刺耳,却又是不争的事实。孱弱之国,衰微之邦,在当今天下第一强国面前,又有何体面可言? 倘若大宋文修武备,国富兵强,汪德臣又岂敢折辱大宋使臣? 眼下,是大宋求着蒙古议和,而非蒙古求着大宋修睦。换言之,这场和亲一旦破裂,对蒙古或许无关痛痒,但对大宋……却是万劫不复。 这也是柳寻衣明明受到羞辱,怒不可遏,却仍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根本原因。 顾全大局,忍辱负重。 短短八个字,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 不必怨恨汪德臣的刁难,亦不必怪罪忽烈的冷漠,更不必苛责蒙古大汗的傲慢无礼。 要恨,只恨朝廷无能。要怪,只怪家国衰败。强弱悬殊,盛衰之别,以礼相待是宽容仁慈,傲慢无礼才是本来面目。如果两国的地位反过来,只怕场面也不会相差太远。 更何况,汪德臣如此刁难并非无理取闹,缘起于汪绪统与洛天瑾结下的不解之仇。 堂堂蒙古大军的总帅,年纪轻轻便能威震八方的将军,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赐帅才,如果连替自己同族兄弟出一口恶气的胆量和脾气都没有,反倒有些奇怪。 因洛天瑾与汪绪统的私怨,汪德臣竟直截了当地打了大宋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此不计后果的霸道行事,忽烈身为王爷非但不出面圆场,反而作壁上观。由此足见蒙古在大宋面前,姿态何等的高傲?底气何等的充足?作风何等的强横?战力何等的自信? 反观代表大宋的柳寻衣,底气之空虚,靠山之软弱,令其在蒙古人面前显的愈发人微言轻,渺小悲哀。 今时今日,柳寻衣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得忍。 毕竟,忽烈已郑重其事地驳斥龙羽的造谣,并处于重罚,算是替蒙古大汗正名。 至于汪德臣的不依不饶,则是出于洛天瑾和汪绪统的旧怨,柳寻衣不能拿着私人恩怨向蒙古大汗讨要公道,更不能因为私人恩怨而贻误国家大事。 然而,真相往往比柳寻衣猜想的更加残酷。 其实,忽烈聪明绝顶,汪德臣同样智慧。他二人能坐到今时今日的超然地位,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率性而为,无的放矢。而是暗藏韬略,另有企图。 此刻,他们一个三缄其口、一个耀武扬威,并非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而是一种早已在内心达成的默契。 换言之,是忽烈与汪德臣此唱彼和,临机串谋的一场好戏,目的有二。 其一,陷坚挫锐,借机杀一杀柳寻衣这些大宋使臣的锐气。刚刚,柳寻衣等人一见到忽烈,马上向龙羽发难,甚至有怪罪蒙古大汗失礼的意味。明目张胆地摆出一副强硬姿态,此事忽烈嘴上不说,实则心中极为不满。 其二,敲山震虎,让柳寻衣等人明白,宋蒙虽在名义上和谈,实则两国在这场和亲中的地位并不相等。柳寻衣为大宋威严考虑,欲将自己摆在与蒙古王爷平起平坐的位置上,而忽烈却要通过汪德臣的刁难,旁敲侧击地告诉他们,宋蒙缔交并不平等,无论何时、何地、何事,永远是蒙古为主,大宋为从。 如此一来,忽烈也将在双方接下来的交涉中,稳稳占据主导地位。 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 相比于治国平天下的忽烈、汪德臣的高深城府,柳寻衣的江湖心机……仍太显稚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