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厌恶秦人与生俱来在骨子里的蛮横与自大,嬴荷华无可剔除地将这种野蛮内化成她的性格,再外在表现出一种自然。
这时,许栀见桃夭的袖中有笛哨,这显然是墨家之间传递信号之物,但从昨天到现在,她却没有吹响。
许栀认真地对桃夭说:“其实以你的武功大可以直接挣脱,你分明可以不受我这种脆弱的胁迫。但是你妥协了,这证明你也思考我之前在马车上说的话。桃夭,你在秦多年,其实没有感觉到秦国有什么不好。你能够看到励精图治的君王,进退有序的臣民,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国家,你不想让你曾经的同门杀了我,也是想知道我说的话是不是正确的?”
“你,动摇了。”
她的话对桃夭来说却是轻描淡写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不!”桃夭矢口否认。
她自幼被墨家收养,她怎么可能会因为在秦的十年就忘记巨子的教导!
“今天最不义的事,是进攻别国,却不知道反对,反而称赞它,说它义。杀一人,谓之不义,必有一死罪矣。杀十人,十重不义,必有十死罪矣。杀百人,百重不义,必有百死罪矣。”
许栀庆幸自己在文献课上熟背过《墨子·非攻》这一篇古文。
墨家学派尚兼爱非攻,呼吁世人和平相处。
非攻,奉行不战的和平。
所以她十分理解桃夭接下来要说的话。
“秦之所行乃是千万种不义。我所行之事,看似救韩,实乃阻碍秦之罪孽。我,绝不可能动摇。”
一个堕落的君王与疲惫的国家注定迎来毁灭。
如果许栀昨晚没有看见韩国的苍翠梁山,她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些话。
许栀知道自己是站在后世人的目光之中来观察战局,她从规律中学习到的知识,告诉她秦国所做事情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但她的身份是秦王之女,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在炫耀自己的强大,藐视弱小。
许栀保持了沉默。
有人替她说出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李贤的确怀疑她说她不是嬴荷华是骗他的。若非父女,若非接受秦国自商鞅以来的熏陶,她的言语怎么会与始皇帝的思想如此相似。
他思索着她说未来的意思。她究竟是从哪一个未来而来?那里也是一个大一统的世界吗?
其实许栀接受的熏陶远比李贤想象的要更加深,更加久远……
“任凭无序,只会徒增杀戮。若局面足够有秩序,冗杂会停止在不久之后。”
李贤说着,接过许栀手中的布币,他也拿起其中一枚端详,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这钱币实在携带不便。”
接连数日
山丘之间掩盖的亡灵在雾气之间无声呐喊。
许栀脚下的棕黑色土壤还依稀透露出斑驳的铁红。
前月韩秦之战的烽烟尚未平息,这里是一片残败的喘息。
乱世,是智谋家的舞台,是普通人的灾难。
韩国的地形颇为复杂,他们穿行在丛林之中的小路,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
桃夭不愧是墨家高徒,她通识草药,又善制木器,方向感也好。
但在咸阳王宫住惯了的嬴荷华,在水泥沥青路走惯了的许栀无法适应长时间的跋涉。
霜厚露重,许栀卷起带着湿气的裙裾。
李贤的长剑砍断前面的荆棘,他朝许栀伸出了手。
“若公主愿意相信我,不妨与我同行。”
“有什么担心不相信的呢?”许栀朝他笑了笑,却没有握上他的手。
正当李贤刚把手垂下来,微风将她的发丝吹到他的身前,他的手腕一重,掌心的温热环住他的腕间。
许栀迈出两步。
“路太泥泞了,一个人走总归前后视觉不便。你既然愿意和我同去韩国,那便同我讲一讲吧,荆轲匆匆而别,你让他去了哪里?”
李贤看见许栀的笑容时总觉得自己被拿捏得很死。
他沉眸低头看着身边的人,他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秦国。”
“为何?”
“他想行侠仗义,蜀地近来不太平,此行恰如其意。”
“他是自愿去的吗?”
“当然不是。”李贤笑着说,他的眼睛弯起来的时候很容易就消除了里面的灰暗。
许栀脚下的路延伸了很远,令她看不到这一次次的选择到底通向何方。
“不管你如何想,我始终在做正确的事情。”李贤从不会在话术上处于下风,尽管他想要给许栀台阶下,但尖锐的问题抑制不住地会被抛出来。“荆轲与你父王之间真要到了匕首相见那天,你会怎么办?”
她也像李贤那样笑了笑,“我们连这样的见面都不能阻止,又何必重来一次?”
许栀目视前方,又低头看了自己肩上半愈合的伤,定定道:“把选择权交给父王决定吧。你让荆轲救我,不就是想让我不要插手燕太子丹刺秦的事情吗?”
许栀偏着脑袋,攥紧了他的手腕。许栀觉得跟在嬴政身边转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她很轻易地学会了这种缓和又不减威慑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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