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命阿月吹灭帐灯。
眼前是偌大的吊顶悬空圆拱,中间镂空的窃曲纹呈环状相绕,蟠螭纹路的灯具在月光下发着锃亮的冷光。
她支开小窗,看见了她的父王。
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当下的庞杂。
燕丹遁逃,芈启虽折中,但不逃脱他之前相助的事实。此刻她母妃禁足,自己被令居宫中,许栀怀疑嬴政已开始认为她们在此事有所参与牵连。
朝外灭赵的事宜尚在日程之中。李斯经由中毒之事后,仍要与姚贾不避监视杀韩非的嫌隙,游说赵臣。
许栀倒是不担心灭赵的事由。
对许栀来说,燕丹与荆轲之事更为棘手。
许栀这几日每个时刻都没落下去向她母妃请安,便也知晓她闭门不出。
郑璃没有理由去成为梅园的内应。
嬴政此刻来宫,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发现了楚国人在王宫行事的痕迹。
许栀从不会觉得自己能够置身事外。
再者就张良的反应,他若一心为韩,恐会将梅园之事的内应抛掷她身上。
偌大的芷兰宫,目前有蒙恬宿卫,胡姬也被郑璃拒之门外,那么唯有宫中贴身之人才能周旋于她的眼前。
届时,她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让嬴政信任自己。
她忽然想起赵嘉当日便是在设计令嬴政与扶苏离心。
想到此处,许栀无法刻意旁观。
许栀其实早就够独立穿好曲裾。
但她将里衣、内裳、环佩,一股脑地乱系一通,单单提了盏宫灯,就要出门。
“你说父王来芷兰宫了,我要见父王。”
阿月见状,赶紧拦住了她。
“公主!大王尚在夫人正殿,您贸然前往恐多有不妥。”
“我多日不见父王与母妃。今日让你们帮我找蒙恬将军,你们也没把他叫来。我左右也睡不着,整晚都做噩梦……既然你说不让我见父王,那我去函谷关找王兄总可以吧!”
“公主,公主,长公子所在函谷关距咸阳百里远啊。我们回去好不好?”
许栀抹了把脸,是才哭过的模样,“可是阿月,我害怕。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阿月只比嬴荷华稍大一点儿,她拍拍她的背,试图宽慰她道:“婢会陪着公主。”
许栀安静不少,但不依不挠道:“那我想见老师。”
阿月沉默一会儿。
“公主不是不喜张良先生吗?”她问。
许栀手上的宫灯投射出的这一片光晕中,聚拢了一个阴影,她不能辨析是谁。
她装作没注意到这个阴影,往阿月身边一靠,用抽噎的语气说:“我哪有说讨厌老师?我是担心他日后不教我。你知道的阿月,当我的老师容易出事,之前在章台宫,我和廷尉就差点出了事,父王这才让我不要出宫,我知道父王是为我好,但整日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实在让我心有余悸……”
许栀停顿片刻道:“我总觉得有人想要我的命。”
阿月正想再开口。
她看到影子的主人,立马噤声。
月色笼罩了一片柔和。
许栀看见她眼前的这个黑色的人影没有再走动,她抿唇,暗处捏紧了裙角,用伤心的语气再续上了一句:“如果你们不方便让老师夜中来,那我希望蒙恬将军不要离我的宫殿太远,今日我找他,却不知道蒙将军去了哪里,让我一刻也不能安心。”
许栀故意说得颠三倒四,不住地吸气。
“寡人在荷华身边能不哭了吗?”
许栀极快地回了头,但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两步,只站在原地喊了声,“父王……”
嬴政朝她走近了两步。
许栀的话语之中每一句都说了担忧,表明了害怕。她没想到回被嬴政直接听到,许栀看到他的身后居然就是张良,她的心又悬了起来。
张良却久久没有从嬴荷华的言语中回过神,她但凡随意说些抱怨之言,他今日便很有可能陷入一个难以解释的闭环。
今夜嬴政召见他,他已想到所为乃太子丹之事。张良身在王宫,虽然是他将具体的时间与地址与内应相通达,给予了旧部信息,他已有准备可全身而退。
他帮助韩旧部是天经地义,他从未有过什么愧疚之感,但现在,他居然有些不敢直视嬴荷华那双澄澈的双眼。
“荷华。”嬴政躬身,安抚了她。
嬴政从她断断续续的言语之中,大致听出了个拼凑的事实。
蒙恬出宫追击燕丹的下落,这一点是郑璃与荷华都不知道。
嬴政知道郑璃不全然置若罔闻,他最为心痛的是,郑璃为了协助楚国会不顾念他们女儿的性命。
他虽然在雍城,但临走时在芷兰宫布置了一等一的高手,故而在楚国人项缠到秦宫时,能够有那么多弓箭手策应,不然单凭蒙恬一人,实难以将其擒获。
但章台宫侧殿会发生赵人将李斯刺成重伤的事情,他却是没有想到。
嬴政自邯郸时,就养成了一种生人勿进的性格,颇有些条件反射性地担忧身边的每一个人,担忧他们是否也在算计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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