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低头看着漆盏中浮动的热雾,最终没有饮。
桃夭连忙道:“是我让李贤不与你讲此事。”
木窗外滴落的雨连成了银丝,水汽沆瀣,咸阳在春日时节也有些像江南散文诗中的朦胧。
“我知道。他瞒了你的死讯。而且我还知道,若不是你因我之言先进韩宫,我入殿必被韩安杀死。”
桃夭从此言中听出嬴荷华已知晓了李贤当日在新郑行事的前后大概。
李贤那时去了南楚,他成功游说楚王拒绝助韩。
桃夭想,那个时候,最有可能得到嬴荷华心的人应该是李贤,但是他将权势标榜更高,不惜借着他父亲的人将嬴荷华滞留在韩地。由着嬴荷华入新郑韩王宫,他没想过要把嬴荷华的性命放在心上。
如今,他的错失,怨不得任何人。
许栀说着,推开了窗,但并未注意到对面阁楼有人在看她。
她兀自垂首望着雨幕,看到阁楼底下没有伞的路人奔跑着躲雨的窘态,溅起了泥泞的黄点子,她甚至觉得还有些有趣。
而桃夭意外地听到嬴荷华的话。
无哀无愁,像是意料之中。
“李贤这样做我并不意外,我不怪他。”
在许栀看来,李贤就像是这躲雨的人,方重生于此,病急乱投医,做出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意外。
何况她当年就觉得他不对劲,也是时刻提防的。现如今更清楚了几分李贤的性格,倒觉得,还好所料无差。
因此她还生出了几分识人断物的自信。
李贤却瞳孔一缩,长久以来用伪装渲染着的笑意冷了下来。他搁下手中的盏。
她语调平静,本以为当她想明白当年他的行为后会勃然大怒,可连想象中的怨愤也没有。
他在她心中便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甚至还比不得她当日见到陈平时,不能掌控陈平的担忧。
春日的雨水不似冬日寒凉,此刻落在李贤的身上,却比在冰天雪地之中还要冷寂。
他朝怀清作了礼,人就离席了。
“荷华,”桃夭刚要准备说自己来见她是李贤所托。
结果下一刻,厚重的帘布被人拨了开。
饶是来得太快,李贤突兀地出现,令桃夭也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去解释。
“还以为你不现身了。”许栀并不意外,她说了,直接唤人在右边加了个席案。
雨水把他浇得有些湿,冠发也不整洁,还沿着鼻梁眉骨在淌水。
李贤堂而皇之地进到帘内,他自己也没管这种可以说是失礼的“狼狈”。
“公主谈及了臣,臣自当洗耳恭听。距离近些也好时刻回公主的话。”
李贤一边说,一边取了漆盘中的巾布将脸擦干。
许栀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寻思着她也没说他什么坏话,更没怪他之前的胡作非为。
何故他看着她演出一种怨妇的神色?
在谁面前都能装成一种为人臣子的谦恭,实际上他自己是什么货色,扪心自问该是明白。
于是,许栀没顾及桃夭在场的避讳。
“与姨母谈及往事时,自然要监察在场。你这时候愿与我言谈,总比半夜三更来宫中寻我好,不说让你洗耳恭听,我已甚为欣慰。”
闻言,桃夭不由得多想。芷兰宫守卫森严,他这样也太大胆了。
“荷华,你怎知李贤在此?”
“临渊阁的字迹总不能是李廷尉所书。”
李贤想着她总归还把自己的笔迹给记着了,总算舒坦了一点,“公主聪慧。”
许栀腹诽,他这会儿又能和颜悦色地开口了。这谁能受得了?
她偏头示意李贤坐下。
“与其站在外面淋雨,不如一同饮茶续话。”
李贤坐下道:“公主为何出宫?”
“本是要去上将军府上,但今日早朝之后,将军一直未返。”
李贤抬眸,不紧不慢道:“公主前些日子去寻王贲可看见了什么?”
“你怎知我去见了王贲?”
他道:“自是王贲告知于我。”
许栀心下一怔,李贤这关系网也拉得太宽了些,怎将王家也联系上了。王贲不像是会将秘密保护张良这种事给旁人说的。之前也没听说王贲与李贤关系有多好。
除非是王贲有求于他。
许栀还没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转口问道:“今日姨母寻我,又是何事?”
“我本是要先见荷华,可我到咸阳时才知你已去了邯郸。”
许栀想起了一个人,她纠结一番后还是说了出来。
“我在邯郸时遇到了一个人。他从梁山出宫赶赴邯郸,如今想来,他所问的,不只是张良为何在秦,更多该是您的事。”
尽管许栀省略了他的名字,可桃夭捧盏的手还是有些不稳当。
桃夭眼中的波澜转瞬即逝,还是与先前无差。
“他活着就好。其他,随风吧。”
桃夭话音落,帘间静幽幽,只有雨在响。
在场三人皆若有所思。
李贤捏住了袖口,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已然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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