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在途中醒过一次。
知道的这事情的,只有那两只云雀。
夏日的风从韩地又吹到了魏国大梁,郁郁葱葱的树木透过不同大小的光斑。这些光斑追逐在张垣的衣袍。
张垣已日夜兼程踏上了去往行宫的路。
前日,他并未听父亲的要求待在咸阳,而是私自来了大梁,寻到了魏咎。
陈平后退半步,张垣步步紧逼。
他咽了口唾沫,双手悬在半空,面前正是张垣的长剑。
“子房在大梁所受的伤不可传扬。先生所用之药已有疗效,不待数日,便能有苏醒的迹象。”
“还请小郎君将剑放下。”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旷远深邃,很快就能消融在风中。
墨柒根本没料到自己第二次下山又惹上了这样多的祸事。看来,吕不韦临终所言不错,终老山林是他最好的归宿。
张垣与墨柒没有什么话可说。
一路上,由于大梁与楚国的道路被秦国切断,而他作为从咸阳而带出的路引,省去了很多被盘问的麻烦。
张垣不爱诗书,常与韩国的将军们一同行走,他的武功比张良好上太多,且尤善韩弩。
去的路上,张垣还对嬴荷华抱有良好的态度与同情。
她离开时情真意切地把香囊交给自己时,他相信了她对他兄长有那么几分真心。
但接下来,他在行宫看到的画面!
他恨不得当即把兄长的眼睛挖到这儿来,让他看清楚,他喜欢的秦女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执湘殿内,隔着玄色朱雀的帘幕,女子绰约的姿态。
不一会儿,传来她轻轻的笑声。
她一袭华贵长袍,笑时连带发鬓上的珠钗也在摆动。
而与她对案而坐的并非芈犹,是一个年轻的公子。
“公子言之云梦泽狩猎,听来煞是有趣。”
她一边说,纤白的指节一边敲击了桌面上的一块很小的方状物体。
“殿下若喜欢,日后我带你去。”
许栀没怎么理会,不过她眯起眼睛,把郭开那一套给演上了个六七分。
“公子,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到底能不能接受?若你受不了,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一旁的阿枝这才明白嬴荷华说的‘我秦国将士的性命,当然比我的名声更重要’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顾念名声,也不吝惜阴谋阳谋交杂。
“我楚无拘,公主坦诚以待,我实为幸。”
负刍的眼睛压下那抹精锐的光,只要嬴荷华被他说动,她的印给了他,那么她在楚,还不任由他说话了。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卷书简,递上,笑道:“承公主之托,我已与昭阳说明,公主不必多忧,李大人今日会安安全全的回来。”
“公子要知道,李贤是我父王从咸阳派遣。纵然从前他与令尹有什么争论,但现在,要合作这些琐事就必须要一笔勾销。”
负刍听到过他们的争吵,李贤不满嬴荷华听了自己的‘花言巧语’。
他敢说那些话必然是有秦王的授予。
“公主殿下放心。”
许栀摸摸印鉴的兽首,不屑地哼了一声,装作旁若无人地与负刍说着张扬的话语。
“我呢,虽与李贤一块儿长大,可他一向固执,竟不肯真正向我低头。父王甚爱他父亲,我也挺怕李斯,在咸阳我动不了他。不过,他越不喜欢我,我就越想整他,想一想这事情就又烦人又好玩儿。”
她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面容是张良那张生人勿近的清冷面孔。
故而说得还很真情实感。
“公主是想借此机会绑他在行宫?”
嬴荷华笑了笑,弯弯的眼睛里却徜徉了一种乖张的跋扈。“你甚知我心。”
负刍沉默一秒,“李贤为秦使。还要公主体谅一二。”
这辈子李贤都想不到,帮他在嬴荷华面前说好话的人,居然是负刍。
她挑眉笑道,“秦使又怎么样?”
聪明过人,又嚣张跋扈,枉顾周礼。
怪不得是秦国公主,与秦王,与历代秦王都很相似,骨子里都有胆大妄为的特质。
“公主想要他臣服?”
“也?”
她说得很轻,娇蛮的态度做到这份儿上,嬴政当真是很宠爱她,无疑可见她的任性妄为。
负刍瞟了一眼侧案坐着的人,见昭阳闭目。
负刍便问了。
“……殿下的入幕之宾到底有多少?”
“你所闻何人?”
许栀以为顶多他说一两个名字。
“魏公子咎,蒙毅,陈平……最骇人听闻的便是曾为公主少傅的张良……”
巧了。负刍说的人里面,唯一跨越界线,只有他所言最不该的那个。
“何人与公子所言?”
“燕国的人。”
她轻笑一声,“燕丹吧。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又怎么样?也就死了的时候挣扎两下。”
这话刻薄。
负刍晃荡了酒爵里的酒,她举了杯盏,掩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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