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站在雪地,比任何人都要像一位谪仙。
一块雪从松树间落下来,恰好让黑色卷轴掉在雪里,陷出了一个凹槽。
卷轴深刻,纹路烫灼她的眼。她赴楚前,嬴政将纽印交给她之时,尉缭曾与她说过密阁中上层通用的纹饰,她也正是用这个图纹来与在蜀地的司马澄做交易。
这下,她顿时明白此物出自咸阳之何人的手。
六国即将告一段落。
秦国国内的倾轧已经显现出了端倪。
墨柒说得对,他和她是两种人——他疲累于斗争,看到重要的历史人物会对之敬而远之。
许栀自来到这里的头一天就不是要避祸,而是投身于此。高于他们的认知的,她就利用预知来迂回的收拢人心。
不及他们的,她就学。
面对混乱和复杂,她便重塑。
譬如当下,在许栀看来,造成这一番局面,显然和爱情没太大关联。
李斯如果想用这招,她不介意将错就错。
过了初冬,山上的鸟雀只留下了不冬眠的——然而冬日毕竟难捱,其中麻雀和喜鹊表现出了过分的活跃。
就算四五个人闯入了山林,它们也并未停止鸣叫。
严寒的环境迫使它们为了生存要比从前更加努力。
许栀装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蒙面人是张良,她将她对他全部的执念与仁慈抛之脑后。
阿枝剑已出鞘,“公主。”
剑还未完全拔出,许栀抬手止住她。
她离李贤近一些,寒意在她眼中流转,她和他低声说了句话,然后就迈步朝前走了一步。
李贤还想说什么,但她又说:“墨先生那些机床,不是只为了做铁农具。”她顿了顿,又沉目看了一眼他别在腰侧那个矩形的皮具套,“你保他待在山上这么多年,也不会只谈些戏曲之类的饭后闲话。”
许栀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瑰丽的眉眼,鲜艳的笑意置于黑色言语之上:
——如有异动,你就开枪。
开枪。
墨柒并没有教过李贤组好的枪该怎么使用?保险栓要拉上还是关掉?扳机是否和弩机的扳机一样用法?
“问山先生。”她这样唤韩非。
阿枝心下不安,她对张良除了不解就只剩下憎恶。
如果不是嬴荷华,他早死了百次!
张良最不该薄待的,最不该辜负的人,却被他设计得差点把命都丢在路上。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撕破了脸。
阿枝最无别的心思——她不想让她再为了心中的眷恋而被人翻来覆去的伤害。
总的来说,阿枝就只逾越了这一次。
她握住了嬴荷华的手腕。
朝张良厉声道:“你还在此?!殿下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相待!”
说罢,跨两大步,剑锋直冲张良面门而去!
张良没躲,退也不退。
这一剑来得猛,阿枝不知他竟然不躲,在她看来,这不过都是男人的计俩。
然而她绝不能让张良在嬴荷华面前再用上一遍苦肉计。
雪路本滑,收剑不及,很容易往前猛冲。
“当心!”韩非武功一流,他用剑鞘就别开了这一剑,再用剑柄轻轻一托,便让阿枝稳住了身形。
“阿枝,别对问山先生无礼。”许栀立即喊她回来。
阿枝没见过韩非,只知道他好像是长公子的幕僚。
但他和张良一同出现,那就不是一路人。
松软的雪踩在脚下,教人觉得四周寂静。
山林间,松树成片,陈馀和张耳游侠是做惯了,在这些地方乃游刃有余。
他们得于韩安的命令,务必要保证张良的安全。
张良的要求很简单——见嬴荷华一面。
李贤和阿枝都看出了张良背后的端倪。
而这一句话居然是方才将阿枝推回她身侧的韩非跟她说的。
“有人在伏。”
她望着张良,他没有说话,从始至终都没开口。
当年暴鸢族人没能在古霞口把她给杀了,是命运要张良救她,要她爱上他,然后自讨苦吃,永不罢休。
韩人擅长此类。
这句话钻入她的脑中。
郑国,韩非。都是送到秦国给嬴政的间谍。
如果是这样,放一个张良在她身侧,真算是大材小用了。
她离他足够近了,在雾霭群山之中,他的样子如覆满了雪的孤松,清冷如她的噩梦。
许栀不惮有多少人看着他们。“抬头。”她颐指气使的命令她曾经的老师。
“你看着我。”
违背了原则,注定要徒增绝望。他将头略一低,黑长的睫毛盖住他的眼睛,语调仍温和。
“罪臣不敢。”他说。
只是这四个字,疏离得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仿佛这十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比她还残忍,连三日的相顾和睦都全忘了。
“罪?”“先生何罪之有?”他让她痛苦,她也不会让他好过,冷笑一声,
“先生可还记得你刚来到秦国的事。”
张良不说话。他没料到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