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也发现,商荇不见了。他若是在这军营之中,如此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出现。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被藏了起来,二是他死了。
商荇要是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姚尹所有的话,都是指控韩凛的证据,而韩凛根本无法自证,也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自己的证据。
商荇如若只是被藏起来,只要找到他,把他藏起来的那个人就是所有阴谋的策划者。
一股寒意自脚底上涌,淌入四肢百骸。商离不敢想象,如若商荇真的没了,那会怎么样?背后之人能找人杀她,再杀一个韩乐平,也不是不可能的。而最终的结果,韩凛被千夫所指,赶出冀北大营。从此,陇西韩氏再无翻身的可能。
商离想找人帮自己一起去找商荇,可走出这个中军幕府,没有人会帮她。因为她是韩氏女,因为韩凛砍伤同袍。
她孤立无援。
她向陆疆投去求救的目光,这是她现下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只有陆疆能证明,她和商荇不可能背叛大齐、背叛征北军,韩凛就可以洗脱嫌疑。
陆疆避开商离的直视,“安孝,带人把韩乐平找出来。展仁,你说的细作,人在何处?”
姚尹轻飘飘地说:“死了,服毒自尽。”
陆疆轻哼一声,“尸体呢?”
姚尹的脸色微变,“已经埋了。”
陆疆再道:“埋在何处?”
姚尹神情僵了,“大将军这是不相信我?”
陆疆起身,一甩袍袖,走向垂眸不语的韩凛,“你空口无凭要定一个世家子弟细作之罪,你要我如何信你?韩凛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你却口口声声说他在捏造事实。而你在做的,不正是吗?你拿不出证据,却我要信你。然后呢?杀了这个少年,还是赶他出冀州。”
姚尹大笑,“我与大将军出生入死,你信一个少年,却不信我?就因为他出身高贵,而我出身卑贱。我提出质疑,那就是我的错。他的父亲叛离北燕,幽州城血流成河,这件事若是我做下的,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可韩充逍遥法外,陇西韩氏族人安然无恙,尽享世家荣华。韩凛身为他的嫡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他现下却在冀北大营,想靠军功重振韩家。这何其可笑?我倒是忘了,大将军你出身吴郡陆氏,累世的四世三公,数代不振,以寒门之身被迫从军。你看不起我,认为我字字都在针对韩凛,那是因为你认为在这个军营之中,像我姚尹这种出身的人,就该听命行事,为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鞍前马后。”
幕府之中,鸦雀无声。世家大族与寒门庶族,泾渭分明,没有人会否认姚尹所说,世家尽得这世间便利,寒门却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却不一定能达成所愿。
“姚长史,你简直荒谬至极。”商离走到大帐中间,仰头望向陆疆,露出孤傲的浅笑,“今夜幕府聚将,并非是为了讨论何为世家大族,何为寒门庶族,也并非是为了给韩充定罪。是非自有公断,韩家是否受到惩罚,自有圣人裁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在此刻挑起世家与寒门的对立,到底意欲何为?你说,你的出身注定要背负更多,但我陇西韩氏不正是因为你,才在冀北大营中举步维艰!”
“你,你一个小女娘,这是中军幕府,没有你说话的地方!”姚尹最恨的就是商离这张利嘴。
商离撩袍转身,立在陆疆身侧,面向帐中两侧端坐的将军,目光淡淡扫过,“敢问诸公,冀北军中可有一条军规,不许女子在中军幕府说话?若是没有记错,当年护国公幼女商沅君曾领兵出征,她也不能在这中军大帐说话吗?”
众将皆默。
“敢问姚长史,既是没有这条军规,眼下大将军与诸营将领皆在,岂容你一名长史在此发号施令!你这是以下犯上!按军规,你该是死罪!”
姚尹还想开口,被郑嚣一个扫堂腿制服在地,“给老子闭嘴!”
商离展袖,一个长揖到底,态度谦卑恭顺,“韩微在此恳请诸公,给我兄妹三人一些时间,找出证据,洗脱冤屈。长兄所犯之罪,我等绝不推诿塞责,但也请让长兄死得明明白白。韩微在此,拜谢诸公。”
商离上前跪地,重重地磕了三记响头,每一声闷响,都像是一记重锤。
众将散去,姚尹被陆冉带出去,陆疆、谢轩、魏沿、郑嚣仍在,韩凛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商离在他身边,反复确认他身上的伤势。
郑嚣凑到二人身边,“女公子,你不是应该去找证据,为何还不去?”
商离却道:“郑将军,小女能带长兄回家吗?小女知道,新兵营三月不能出营,长兄又犯下如此大错,就该羁押在军中大营,听候发落。但我长兄是被人陷害的,你也看到听到了,总不能让他满身血污地被关在脏乱不堪的大牢之中?即便是死,我长兄也要干干净净地走。”
郑嚣急了,“你没有证据,你也不去找?你这是要害死你长兄!对了,还有你六兄,他真的与北燕人勾结吗?他人到底在何处?”
商离冷哼,“我六兄如何会与北燕勾结,即便是韩充亲来,他也不认得我六兄,又如何勾结?”
郑嚣想想也是,“也是,他那时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