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入夜时分,皇帝陈煜坐在自己的书房中,一言不发。
这并非是他常用的那个,属于皇帝的书房,虽然那间书房灯火通明,藏书丰富,甚至堪称藏书馆,但在他眼里,真正意义上的书房,还是那个架子上堆满了评书话本的小小房间。
只有在那里,他才是陈煜。
“有段时间没过来了……”
看着书桌上的积灰,陈煜叹息一声。
想当年,在他还是幼童的时候,这座小小的院落承载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唯有在这個独属于他的秘密基地里,他才可以不用修炼,不用习武,也不用去在意那些外面的繁杂琐事,更不用面对那个看起来很吓人的父皇。
当然,每次来这里的时间也不能太长,不然宫人们就会四处找他,但与那些宫人们捉迷藏,斗智斗勇,也是一件不错的趣事。
只可惜,好景不长。
他终究还是要长大的,终究还是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而那些架子上的评书话本,便也都逐渐尘封在回忆里——不过在有闲暇的时候,他还是会到这个荒废的院落来,还是会过来歇息一会,哪怕只是一会,对他来说都已经是莫大的放松。
毕竟他那位父皇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那种级别的残忍教育。
但对于这份严苛,陈煜却恨不起来。
只因为后来他才知道,这座荒废的小院,包括架子上那些评书话本,都是他那位父皇给他留下的。
如果说,只有在这个小院里,他才是陈煜,那么同样,也只有在这个小院中,他的那位父皇,才会露出父亲的一面。
世人都说,高门大户不存在亲情,皇家更是如此,正所谓天家无情。
但是,真的是如此吗?
行走在这老旧的小院中,坐在这个由父亲亲手打造出来的秘密基地里,陈煜突然有些恍惚。
不能想,也不敢想,每当他想起父亲的形象,最后总是会想起那一具无头的尸身。
当初对于父亲的遗体究竟是如何安置的,陈煜已经不太记得了,他也曾问过太医,太医说这是因为人心会主动忘记一些过于痛苦的回忆,并且嘱咐他不要忧思成疾。
然而,真的能不去想吗?
不可能吧。
陈煜突然觉得,外面说的天家无情,或许真的是对的。
毕竟那份唯一的亲情,已然不在了。
“你知道吗?你的孙子也长起来了,都快赶上当年的我了……”
这样说着,陈煜将书桌上的第一柄短剑捡了起来。
“如果你还在的话,可能就会把这把短剑赐给他了,然后教他怎么动手,教他怎么杀人,教他捅哪里最快……”
看着手中的利刃,感受着利刃上的煞气所带来的杀人冲动,陈煜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这柄短剑很适合小孩子,但是他却是不会将这玩意带给自己的幼子的。当年的他就不是什么能杀生害命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吃一遍苦,受一遍罪。
“但是我应该会教他武艺吧,让他学学该怎么战斗。”
这样说着,陈煜笑着拿起了桌上的那柄环首刀。
当初父亲让他练刀,他本是不喜的,身为太子,乃至于未来的天子,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用剑才更配一些,毕竟大家都说什么诸侯剑天子剑,却从没人说过什么诸侯刀天子刀,尤其是这种粗糙的环首刀,更像是那些兵卒们会使用的东西。
可现在的话,陈煜却已经明白了,这并非是什么配不配的问题。
而是一个父亲在教育孩子,如何战斗,如何保命。
若是真发生了什么变故,只靠一把所谓的天子剑,恐怕什么都干不了,他必须要学会如何战斗,如何像一个前线兵卒一样战斗,才能做到在最基础上保证自己的安全,哪怕遇到危险也会有拼命一搏的勇气。
“但是你自己,后来也还是选了剑吧。”
这一次,陈煜再也笑不出来了。
面对着父亲留下的遗物,陈煜努力扯出来的笑容终究还是崩塌。
若是真论起遗产来说,上一代大陈皇帝其实给他留下了很多,包括皇宫,包括辅政大臣,甚至包括整个大陈,这都是他那位父皇给他留下来的遗产——但陈煜却清楚,那其实不是给他的,而是一位皇帝留给太子的东西。
只有眼前这柄朴素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长剑,才是父亲留给儿子的东西。
拔剑出鞘,陈煜随手挽了几个剑花,若是让外面那些朝臣见到这幅景象,恐怕会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因为眼下的灯火之中,陈煜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景象,只看这随手挥剑的姿态,这分明就是身手颇为高强的武者!
没人知道,那个看似痴傻的皇帝,背地里居然练得如此一手好功夫。
又或者说,痴傻的,仅仅只是皇帝而已。
和他陈煜又有什么关系?
皇帝可以是愚笨的,痴傻的,反正那些大臣们也很乐于看到一个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管的皇帝坐在那庞大的椅子上。但陈煜的话,对于父亲生前所教导的那些东西,他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
他只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