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太太葬在城南墓园一处山坡上,朝阳不朝阴,风水极佳。
据说秋天的时候,还能看到一大片金色的稻穗,想来她应该会喜欢。
林动把满天星放在新砌的墓碑前,站定了片刻,本是想简单地说几句,聊一聊心事给她听,然后才发现自己和她之间,彼此没有任何了解。
除了知道七太太全名叫做柳珍珍外,林动好像一无所知。
她是哪儿的人呢?
她喜欢什么?
她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为什么!
她最后作出那种选择?
要说情爱,大概是没有的。
有惋惜,但是没有爱,更多的是一丝钦佩,只有真正面临过陈生的人才会理解罗刹鬼,刽子手这些字眼的可怕。
同样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明白一介弱女子,在面临生与死,情与义之间,选择后者,有多么地可贵。
罗行云那边林动甚至一度升起过宰掉他的念头。
不过,稍微冷静下来,捋一捋思路。
其实自己才是这段关系里不正常的那个。
另外,当初如果他能早一点识破罗刹鬼的计划,一切悲剧想来也不会发生。
林动,陈生照面两回,两人都揣着事。
然后林动丢了春芽,罗刹鬼错过谷花。
(早一步春芽不发,晚一步错过谷花)
难道,这是宿命?
林动牙齿咬得绷紧,久久从齿缝蹦出一句,我不信命。
接着,转身望向远处低沉铅云,早上都还好好的,这会儿天就变换了色彩。
罗行云掉了两颗牙齿,说话漏风,他蹲在墓碑前,手撑着膝盖,压低声音絮絮叨叨地讲了最近几天的事情。
大抵上都是自己多么无奈,巴拉巴拉一通,像一个在外面受气了的丈夫,回到温馨的家中,忍不住对温婉大方的妻子大诉苦水衷肠。
好吧,人家本来就是夫妻。
墓碑上刻着的也是爱妻柳珍珍之墓,还贴着柳珍珍深情凝视的黑白照片。
“总算不闹心了。”
罗行云起身,走到林动面前。
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扁平盒子,抽出里面一支香烟递给林动。
“我是武人,平日里养着肺。”
林动摆了摆手道。
罗行云本来想抽,可林动没接,他便又将香烟收进了盒子。
“林爷,一身神力天授,铜头铁骨,倒是羡煞了好多人哟。”
罗行云随口起了个话题道。
“谈不上。”
林动这句话可不是自谦。
他身上的能耐除了最早起步的词缀蛮力如牛,其他的词缀,那一枚不是一个个任务中拼杀出来,怎么能说自己没有努力?
把一切归咎于上天,那是对自己每一次热血厮杀的不尊重。
是对敌手的蔑视。
罗行云眼珠子转了转,迎着风,双手插入裤兜道:“我听闻林爷接下了文昌学舍的事情?”
阴沉铅云下刮起的大风,将罗行云抹得油亮的头发往一边吹,显露几分潇洒。
“你消息倒是灵通。”
林动转头看着罗行云,不知对方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念头。
这家伙心思太多,嘴里蹦不出一句真话。
“您觉得太平天国能有前途吗?”
罗行云正视着林动的眼睛问道。
林动挑了挑眉,他不喜欢谈论政治,曾经的时空结局早定,可如今的天下,早就不一样了,难道还会沿着正常的历史线运行?
要知道,这个世界僵尸,鬼怪可不是吓唬小孩子或者奇人异士笔下的怪谈,而是真实存在于地图的板块之上。
红衣炮推将军墓,那可是马新贻曾经的真实经历。
如此多的变数,本就不在同一条线上的世界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林动挑了挑眉,没有回答这样的问题。
“焚寺毁庙,破古观灭古籍,呵斥道书多妖书,将书籍字画,三教经典扯得片片扬灰,或许,又置于厕,偶现残编。”
“古之流寇之祸,都未有如此之烈毒!”
“东瀛倭地,弹丸之国,尚且知尊奉经典,诵读名篇,他们要反的哪里是清廷,我看分明是炎黄正统,没了诸子百家,没了孔孟老庄,我华……”
“够了!”
林动打断他的话。
“这些事情,与我讲何干?你怎么不去和我大哥马新贻说,再不济去找英王陈玉成也行,实在没门路,去找清廷的读书人啊,他们最爱四书五经,三从四德,让他们为你声援。”
“你说的也都是对的,不分青红皂白,伐山破庙这件事上,我也认为太平军做错了?大错特错。”
“洪天王是给全天下画了一张摸不着边际的大饼,各路太平大将也都是恶贯满盈,杀人如麻。”
“可问题是——是谁把天下逼迫成这样的?”
“是谁让万万农民无地可耕种!无粮可收!”
“又是谁,让贼首登高一呼,响应者云集?不是我吧?这什么三从四德,四书五经里,我看到的满满都是——吃人,两字。”
天边角落。
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