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黑暗,不见五指。
浓浓重云,遮星掩月,斜漏半点白光。
胡同角落,墙根底下,三道黑衣黑鞋黑礼帽静静站立,与黑暗融为一体。
冥冥黑暗远处,兀地一根白色光柱乱晃,捅天贯地。
顺子不由彻睁双眼,“这是什么东西?”
“手电筒,照明用的。”赵义往下摁了摁帽子。
这伙伪军胆子太大,偷粮食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光明正大地用手电筒照路。
生怕鬼子发现不了吗?
顺子眼睛放直。
“乖乖,这玩意可比油灯马灯好用,一照能照一里地。
土匪,你见过吗?”
“见过。”孙麻子语气轻松,眼睛却和顺子一道放直。
“国军里只要有钱什么新奇物件都能买着。
手表、手电、钢笔、皮衣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有一回我看见我们团长太太披着一个白色坎肩,一整张狐狸皮做的,白得跟雪一样。”
赵义出言打断,“他们来了,别说话。”
游击排的战士大多都是土生土长,从小过穷苦日子,没出去混过。
孙麻子当过匪当过国民党,奢靡生活没过过也见识过。
得管住他那张嘴,让他少炫耀那些没用的见识。
战士们被腐化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手电筒光越来越近,三人往下压了压帽子放缓呼吸。
前头一个伪军晃着手电筒照路,后面一辆大板车,七個伪军前拉后推,连呼带喘。
伪军还没蠢到用骡马牲口拉车。
牲口沿路排泄,留下痕迹,有心人沿着痕迹前后一顺就能明白。
再大胆也得注意保密,瞒着日本人。
“拉完这一趟,哥几个去怡春园快活快活?”
“怡春园那个头牌,叫花红那个又回来了,咱们兄弟有福了。”
“她不是跟怡春园闹翻脸了?咋又回来了?那还能有她好日子过?”
“管她呢,只要咱们兄弟几个能快活,管他翻脸不翻脸。”
嘻嘻哈哈一阵淫笑。
孙麻子藏在暗处,后牙紧咬,拳头紧捏。
心里没来由得生起一股怒,就连自己都不解。
这种话以前当匪当兵也没少说,逛窑子出钱睡妓女理所应当,为什么会觉得气?
不知道,不明白,但就是气,愤怒!
板车停在胡同深处一扇窄门前。
开门,然后一袋袋的往里背粮食,没一会儿板车上粮袋快要被运完。
孙麻子催促,牙缝里传出蚊蝇一般的声音,“赵大队,动手吧,再不动手他们就走了。”
“是啊,哥。他们八个现在里里外外不停。
咱们先解决了外面几个,不惊动里面的,等里面出来查看情况,再顺手解决他们。”
赵义摇头,定定看着门内外进进出出。
一车粮食卸完,伪军锁上门,拉着车往回走,手电筒的光依旧晃个不停。
顺子孙麻子的呼吸明显粗重一截,手掌无声抬起又无声放下,已经等不及。
赵义仍旧没有动手的指示。
“上回找咱买枪的人又来了,这生意咱还做吗?”
“做,为什么不做!日本人的枪日本人的粮,到了咱们手里,换成钱就是咱们自己的。
有钱不赚就是傻!”
“回去随便把枪磕磕碰碰,给皇军报修,让他给咱换……”
交谈声越来越远,直到不可闻,只能看到一道炽白光柱在黑暗中捅出一个窟窿。
“哥,刚才咱为啥不动手?”
“咱们是来劫粮的,不是杀人。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从鬼子粮库里偷粮,后面一定有人撑腰。
他们如果不能及时回去,背后的人来查看,咱们三个还能活吗?”
赵义离开角落墙根,走向胡同。
“运完粮一走,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咱们有充足的时间把粮食运出去。
顺子跟我过来,麻子去把咱们那头骡子和花红准备的牲口车牵过来。”
“是,赵大队。”孙麻子放开拳头,向着黑暗中另一条路而走。
花红说得没错,一袋袋粮食堆积,一千斤只多不少。
懒散的伪军没做任何防潮防虫的措施,随意往墙角一扔。
反正不是自己的,坏了不心疼,只要能换钱就行。
“哥,这么多粮食,足够咱们吃几个月了。”顺子兴奋地扛起一袋在肩上。
孙麻子从外面走过来,“赵大队,牲口在外面栓好了。”
“顺子,你去找花红,让她帮咱们出城。
麻子,咱们俩把粮食装车。”
门外三辆牲口车,脖子上摘铃,四蹄裹着棉布,走动起来无声无息。
赵义和孙麻子身强力健,两袋粮食上肩,扛起来就走,毫不费力。
三辆牲口车装满,顺子堪堪赶回。
“哥,花姐那边准备好了,咱们直接出城就行。”
房内,只剩下墙角最底下一层粮袋,受潮生虫。
顺子往身上一摸,变戏法似得掏出两枚木柄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