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从谢龛手中抢夺了些权利过来,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昭告天下,他的皇帝威仪不容侵犯。
祁桑觉得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问:“一百多流民性命,知县一家几十口性命……皇上不想命人彻查一下的吗?”
“彻查?”
皇上转过头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祁姑娘,莫说你还未封后,便是封了后,也该知晓后宫不得干政!此事朕交由谁来彻查?谢总督么?查出了什么?查出来姚阁老包庇侄子行凶杀人吗?!然后再将内阁满门斩首,祁姑娘是不是就满意了?高兴了?!”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已经在咆哮了。
镇抚司始终站在一旁,沉默着,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了。
祁桑睁大眼睛看着他。
像在看一个已经完全失了神志的疯子。
事实上,除却这一身华贵龙袍,单单只看他的脸的话,这人的神态容貌已经跟疯子没什么区别了。
“皇上,青天白日的,动这么大肝火作甚?”
日光将一抹身影拉得很长,随着晃动的衣摆延伸进殿内,隔着极远的距离,压在了龙椅之上的人身上。
沈忍生像是被刀子生生划了一刀,整个身子都哆嗦了下。
但很快又面色苍白地强迫自己稳住。
谢龛已经多日不曾来宫里了。
哪怕他已经将部分皇权放归到自己手中,但多年来骨子里对谢龛的惧怕仍旧未曾消散半点。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叫他惶恐不安。
而这点不安,在他同姚不辞走到一处后,被无限地放大了。
他生怕自己会走上几位先帝的老路,不明不白地死去。
因此这些日子来总是疑神疑鬼,战战兢兢,夜里稍微安静一点就要惊醒,一点点光影晃动也能叫他心惊肉跳。
祁桑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心中一片荒凉。
她又想起先前河畔,她没心没肺玩水,而兄长心事重重地坐在岸边沉默的身影。
是啊。
大雍朝如今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的锅炉,里面千千万万的性命都在垂死挣扎。
兄长一捧一捧的凉水倒进去,却终究无法改变什么。
不撤下去那熊熊火把,如何拯救黎民苍生?
她仿佛在沈忍生身上看到了大雍朝的未来。
直到冰凉的手被一只温热大手握住,慢慢收拢在手心。
沈忍生攥着龙椅的手指收紧,薄唇抿起。
他明明已经昭告天下,马上就要迎娶祁桑入宫为后。
可谢总督却依旧我行我素,不将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私下里便也罢了,竟还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同祁桑如此亲昵!
谢龛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愤怒。
他没什么兴趣地扫一眼地上那几人,对身旁的掌刑千户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也敢来天子面前胡乱攀咬左司郎,云笙,每人杖责二十,赶出京城去。”
几人早已被眼前的阵仗吓到失语,匍匐在地一声不敢吭。
姚法生得意洋洋。
祁桑也没有说话。
因为她很清楚,仗责二十后被驱逐出去,已经是她们目前而言最好的结局了。
若谢龛不来,那么她们的下场怕是会惨到难以想象。
皇上却是依旧面色铁青。
他还在这里,他竟不请示一二便自作主张将人打发了。
先前无权无势,被谢龛玩弄于股掌间也便罢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手中有了些实权,朝堂之上渐渐有了呼声。
天子尊严重新拾捡起来,再度被忽略无视,心中怒火便无法再掩藏。
“谢总督!”
他哆嗦着下唇,壮着胆子强迫自己在他面前保持住帝王的威仪:“朕还在此处,谢总督如此目无皇上,是否不妥?”
话音落,偌大的勤政殿内一片死寂。
羊脂玉的桑葚珠串在谢龛指间缓缓滑动着。
他没说话,一米九的身高挺拔如松,日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完完全全地遮住了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
他整个人被阴影笼罩,沐浴在谢龛一瞬间威压而下的目光里。
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鹌鹑,哪怕竭力呼吸,周遭空气依旧越来越稀薄。
沈忍生如坐针毡,仓皇间几乎要丢盔弃甲,放弃尊严地主动收回刚刚的话。
但谢龛最终也没同他计较什么,只依旧叫掌刑千户将人带出去了。
他一手牵着祁桑,一手把玩着白玉串珠,凉凉目光扫一眼一旁的姚法生。
这一眼,意味深长,竟还带着那么点笑意。
姚法生被盯得莫名其妙。
沈忍生却是眉心一跳。
他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来。
谢龛刚刚的那一眼,分明是同沈忍生之间有什么心照不宣的话未说的。
难道……
……
是夜,狂风暴起,呜呜咽咽盘旋在每个墙角路口。
深宫内枯树随风剧烈摇摆,似要生生自半腰折断。
宫人捂着灯笼,掩着衣领口,于遮天蔽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