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理会他们,径直进了衙门。
知县显然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弓着腰身便迎了出来,客客气气地说话。
大堂里坐着的薄家夫妇,义愤填膺,双目泛红地盯着她。
薄家在汤汤小镇富甲一方,同知县关系自然非同一般,此番知晓自己的独子险些被害,想使点手段让二哥死在牢里都不是什么难事。
魏宝珠道:“知县大人,我此番前来没有想以权势欺人的意思,大祁律法在上,大人该怎么判怎么判就是,我不逼大人徇私,自然也见不得大人为了旁人舞弊,这个案子,我会请人时刻盯着,还望大人不负高悬匾额上‘廉明清正’四字。”
知县大气不敢出地点头,连连称是。
见她转身欲走,薄母追了出来,愤怒道:“宝珠,你如今是皇上的女人,自然可以一句话定我们薄家人生死,可阿婴对你一向不薄,你怎可……”
“伯母似乎忘记了,当初若非我,薄婴早已经死在了积雪重重的山路之上。”
魏宝珠不慌不忙地道:“后来若非薄家在我明确拒绝提亲后,仍旧为了哄薄婴高兴,以聘礼相诱,我们魏薄两家也根本不会有什么瓜葛,更不会有后面的种种。”
“可分明是你新婚夜不守妇道,同……同……”
薄母说着说着,声音渐小,想到她偷的人是大祁高高在上的皇上,指责的话便不敢再轻易说出口。
魏宝珠笑了下:“守不守妇道暂且不论,薄婴却是真真在宫中同宫女行了鱼水之欢的。妾室怀孕,你们开始对我百般刁难、冷落,甚至用膳都故意忘记叫我一道,反复提及当初薄婴送我的那对珍珠耳坠是祖传之物,原准备传给薄婴长儿媳的,我自己用膳,独守空房,归还珍珠耳坠,自请下堂……该如你们愿的都如了,事情做到这一步,便是你们想收回聘礼,也不该明知魏家爱财如命,还强逼他们全数归还。”
她顿了顿,眼底染了几分讥讽:“还是说你们一开始便存了这样的心思,明知我身中剧毒恐无法生育子嗣,依旧为了哄薄婴开心以丰厚聘礼娶了我,这汤汤小镇有一半是你薄家说了算,因此也盘算好了日后闹得不欢而散时,也能以权势逼我们魏家如数归还聘礼?”
薄父薄母震惊地看着她。
她在薄家做儿媳的那一个多月,更多时候是不争不抢,低眉顺眼的。
瞧着更像个逆来顺受、甘于天命的蠢妇人,何曾有过如今这般言辞犀利,毫不退让的模样。
“满口胡言!”
薄父恼怒地涨红了脸:“我们薄家一向待人亲厚,若非你做错事在先,我们怎会冷落你?”
宝珠冷笑。
这话说得,同衙门外她爹娘说得似乎都差不多。
看似振振有词句句在理,实则都不过是佛口蛇心。
“我于新婚夜在婚房被迷昏带走,薄家却一无所知,若将我抢走的不是皇上,而是贼匪呢?”
“认真计较起来,魏家还要反问一句,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们,你们连个人都保护不了吗?”
“我为了逃离皇宫,摔到头破血流,右脚骨折,却只换来你们充满鄙夷猜忌的目光!甚至问都不问我一句,就给我锁上了‘不洁’的锁链!”
“薄婴婚后宠爱妾室,冷落正妻,按照大祁律例,是要杖责五十后充军发配的。”
薄家父母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抖着手指着她,却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宝珠继续道:“先前二位如何刁难我都忍下,因我是薄家儿媳,理当敬重公婆,如今我已同薄家再无干系,日后莫说是二位,便是薄婴的生死,都跟我再无瓜葛,劳烦不要再去宫中寻我,皇上虽说宽厚仁爱,却也不是一直这么有耐心的,不相信的话,二位大可再追去宫中一次,看还有没有命活着回来。”
这些话,她本不屑去同他们说的。
只是如今不论是薄家还是魏家,都一派自己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就不要怪她把所有事都掀翻了出来一一拆给他们看。
自此以后,她再不为谁所胁迫,不做乖女儿,不做善儿媳,只做宝珠,身在哪里都无妨。
便是有朝一日再被逐出宫去,她也能如饮露水晒日光的花草般,坦然自若地活下去。
……
再回宫时,整个皇宫里似乎都变得格外安静了。
谢龛一向雷霆手段,那夜人还未回京,手下的人已经带重兵将几大世家近千人抓捕归案,中途一度遭到了顽强抵抗,汤氏一族甚至调动了豢养了多少年的私兵,一波抵抗禁军,另一波试图截杀谢龛同祁旻,被锦衣卫新任指挥使靳清台连同东厂提督施不识带人绞杀于京外。
祁旻刚刚归朝,当日以徐子卿为首的文臣便呈上了关于世家大族们的种种罪证,当场又革职查办了十几名文臣武将。
彻底清理完后的大半年里,朝堂之上空出了近乎一半的站位,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陆陆续续填补上来。
自此,以皇权为主,宦权相权为辅的局面重新铺开,大祁正式由开国之初的风雨飘摇,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归于平静祥和。
夜里越来越多的袅袅炊烟升起,越来越多的婴儿坠地哇哇哭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