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依蒙看了这封信,本来被时光胶囊中的追问弄得有些伤怀的心情,莫名被一种悠远的情怀占据了。
对,当年她留下这个时光胶囊的花店,的确是叫作桃花坞。
杭州那地方的文艺青年,真是有种浸入骨髓的浪漫。只是开个轻食小花店,也要不计成本地把人生和青春的感怀带给陌生人。
她的嘴角又不禁浮起一丝笑容来。
这些年来,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二十多岁时喜欢的那些东西。毕竟在生存面前,诗情画意,怀旧忧思什么的,都显得太矫情了。她如今可真的是个中年人了。
她看了看窗外,那一轮椭圆的明月,方才还掩映在教学楼前那几颗棕榈树里,时隐时显,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树影的囚禁,无羁无绊地悬在天际,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这么好的月光。她突然想起来,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认真地看过月亮。
喝这酒,是该有点仪式感的,才对得起这未曾谋面的浪漫店主的苦心。
她拿起花瓣酒杯和小瓷瓶,一个人上了宿舍楼的天台。
天台上堆满了学校废弃的旧家具,有一个破损的落地鸟巢吊椅,她坐上去,拧开瓷瓶,倒入花瓣酒杯中。
一杯敬过往。她倒了一杯,对着头顶的明月一举,然后仰头喝了。只是普通的果酒,混合着水蜜桃的香气和淡淡的酒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忘记了喝水,她觉得果酒的酸甜味中微微沁出一丝苦味。
一杯敬青春。她又倒了一杯。大概是口中的苦味被第一杯酒压制,这一次的味道便纯粹多了,十分甘美。
她喝得兴起,连喝了三杯,想再继续倒时,却发现瓷瓶里已经空了。
秦依蒙也不以为意,她心中有些飘然起来。果酒也是酒,意外的是,这酒后劲儿竟然不小,她只觉双颊微热,眼前的月色也有些微微晃动。
仿佛是在瞬间,有一只无形的手拉开了回忆的闸门,十二年间种种往事纷至沓来,一桩桩,一件件,无比清晰地从脑海中闪过。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回忆过自己的青春,却也是她这十二年岁月实在乏善可陈,她要的很少,可就是什么都得不到。
这十二年,她并不比任何人少努力一分,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后果。
命运待她实在不公平。
沉沉困意袭来,她几乎想直接坐在吊椅上睡一觉。
一阵凉风吹过,带着来自后山林的湿气,似乎快要下雨了。
秦依蒙清醒过来,胸中烦闷之气不知何时消失殆尽,莫名地豁达起来:时也,命也,过去这十二年,她对得起自己,虽然最终被生活抛入谷底,想要的一切一件也没实现,但她是无愧的。
桃花坞的店主说,喝了这瓶燕归来,遗憾就会随风而去,说得还真没错。
没准这酒还真的有些神奇的功效,她觉得自己第二天也许应该给店主写封回信,感谢她们旷日持久的情怀,解了自己这些年一直不敢触碰的心结。
想到明天大清早还要上课,必须得早睡,秦依蒙下天台回了宿舍。
宿舍的英子和芳芳正在和各自的男朋友煲电话粥,棠棠坐在自己的桌子边专注地刷着抖音,几乎没人注意到她。
浴室已经空出来。她急忙整理东西,进浴室洗澡,又忍着困意把衣服洗了。
一切弄妥,已经过了十点半,另外三个人早已经躺到床上,放下了床帘。
她关了灯,窗外突然雨声大作,哗哗声将整个世界填得密不透风。
这样的天气在干燥的秋日真是少见,何况片刻之前还是明月高悬,遍洒清辉的清朗月色,然而躺在床上听雨而眠,总归是件诗意的事,几乎与对月而饮不相上下。
十二年年茫茫青春,不过落花一场梦.....
秦依蒙想着学校门口那一排开得娇艳的木芙蓉,这一番暴风骤雨,明天大概会打落不少吧。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也是一件挺诗意的事情。
这是个有点诗意泛滥的晚上,好像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对诗情的向往,这几年间只是因生活的磋磨而而被压抑住,此时却因月下的一壶燕归来自然地流露,如涓涓溪流般潺潺缓缓,欢快地在山间飞奔。
生活中一切皆可入诗,美好可以,苦难亦可,甚至她那十二年伐善可陈,不无遗憾的青春都可。
令人心安的白噪音雨声将她的思维拉得绵长,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幽之气,她不知怎的又进入了中午被打断的那个梦,如同电影镜头切换那样的完美衔接,仿佛这一下午的忙碌只是瞬间的恍神,她依然走在回家的路上,身上依然挂满了软绵绵,黑乎乎的不知名的生物,但只是一瞬间,那些生物全部消失了,本来雾霭沉沉的暮色突然明亮起来。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在四周的云彩上投出彩色的光晕,月光随着她前进的脚步,洒落一束束柔和的光线,穿透林间,在树木稀疏的林间绘出零落的光影,前路的黑暗向后退去,她所到之遍地银辉,秦依蒙带着月光一路经过田野,经过山川,经过湖泊,她觉得自己脚步轻快得仿佛在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