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溪翻身下马,黑色的靴子踩入积水中。
他雪色衣袍未湿,长发高束,冰冷抬眸看向来人。那双像极了亲生母亲的眼,在雨中,竟然也有了一点似雾非雾的旖旎,只是眼底一片寒霜。
蛊娄不由诧异看了这位小殿下一眼,心中感叹不愧是杜圣清的儿子啊。出生就被遗弃,竟然也能长成这般风姿。
蛊娄嘴角怪异扬起,从墙上跳下来。宽大的暗红色衣袍随风舞动,黑色蛇鞭横在腰上,像一条沉睡的细蟒。他的头发非常奇怪,黑的白的都有,错综相连。细看才发现,原来白的全是蛛丝,比发丝纤细、又比发丝密集。
蛊娄古怪一笑说:“小殿下,别管圣人学府这群老顽固了,主上在云歌城外等着你呢,你是他唯一的后人,又何必在这陪他们受罪。”
施溪不以为意,平静道:“你和柳从灵能不能对一对口供。上次她想杀我时,可是一再强调我是杜圣清此生唯一的污点。”
蛊娄“唉哟”一声,开始装老好人,劝说:“小殿下,你别听柳从灵疯言疯语啊,她仰慕主上多年,很是嫉妒你娘。一个妒妇能说出什么好话。她回去后已经改过自新了,您别生气。”
施溪莞尔:“蛊圣者把我当三岁小孩吗?”
蛊娄假仁假义,温柔说:“在我们眼中,殿下可不就是孩子吗。”蛊娄样貌维持在二三十的样子,本性阴毒狠辣,却总是嬉皮笑脸。
施溪颔首:“那我换个说法,蛊圣者,你把我傻子吗?”
他语调骤然转冷,蛊娄的笑意也随之一僵。
施溪懒得再和蛊娄废话了,千金从袖中飞出。机关变幻,最后成了一把伞,落在他手心。节节生长的细长竹木,隔开靡靡青雨,施溪面无表情,只是转了下伞。那飞旋出去的雨丝,便瞬间成为强悍危险的飞箭。锐利冰冷,朝蛊娄袭去。
蛊娄抽出腰间的长鞭,将雨水斩断。他幽幽叹口气:“小殿下,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声音似叹似嫉妒。
柳从灵一个在鹊都流亡的孤女不认识【千金】,但蛊娄认识。他出生显赫,又曾经是神农院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这天下排行第十的神器。
蛊娄:“小殿下,我今日不想与你为敌。”
这话他是真心的,从【千金】出现在施溪手中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了轻视之心。知道真打起来,他未必能从施溪手里讨到好处。怪胎啊,真的是怪胎。除了姬玦,千万年来,他还没听说过有谁年纪轻轻就叫前十神器认主,可姬玦已经是阴阳家家主了啊。
在没见到这位世子前,蛊娄心里其实多有轻蔑。
不久前,杜圣清刚从翟子瑜那里得知琅琊发生的事,便摇着玉扇,意味深长笑,“没想到啊,他的魂灯竟然已经灭过一次了,看来是天不亡此子。”
跪在他脚边的美人娇嗔:“少主福大命大。”
杜圣清轻嗤说:“命那么大,我可得把他接回身边,好好培养一番。”
蛊娄以为
有杜圣清这样一个乱世枭雄般的爹,施溪这辈子都会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最好的出路,就是当个乖顺孝子,去讨好杜圣清,活成一个什么都不用想的草包废物。
可见施溪的第一眼,蛊娄就知道了此子非池中物。
他身上其实是有杜圣清某种特性的,那种认准一件事,就不会摇摆的冷漠固执。
施溪或许自己都没察觉,但蛊娄看得出来,加上他骨子里还流着的卫国天家疯狂的血,这个孩子认真起来,或许比杜圣清还要执着。
执着……
不过蛊娄很快在心里推翻了自己这个想法,他淡淡讥笑。
杜圣清对于成神的渴望已经不是执着一词就能形容了。
执着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可杜圣清这人,见了棺材也不会落泪。
蛊娄开口:“主上知道你一定会插手卫国的事,所以叫我在云梦高唐这里等你。小殿下,放弃吧,云歌已经没救了。”
施溪冷眼看他:“杜圣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今日之事的。”
蛊娄:“这话你不如当面去问主上。我一个赵国人能知道些什么。”
施溪声音很轻:“我本以为,他是从高唐塔离开,知道【天子杵】的秘密后,才开始计划。但现在我突然反应过来,其实你们很早就在觊觎云歌了。”
杜圣清每一步棋都走的那么剑走偏锋,又一击毙命。
尤其是当初为了挖空云歌,推行出的那个“均衡策”,完美到挑不出一点错。因为就连施溪穿越前的时代,也在一直诟病地区教育不公的问题。
杜圣清是多么了解儒家人啊。
了解儒家的善,了解他们想恩泽万家,授道天下的心。
了解儒家的固执,算准了圣人学府会死守云歌。
更了解儒家本质是为了“权”,以翟子瑜为代表的一批人,见圣人学府的凋零,会主动放弃帝都。
他利用了罗文遥,利用了翟子瑜,利用了卫姜,利用了瑞王,利用了纳兰诗,利用了云歌城的所有人。
施溪抬眼:“纳兰诗为什么会和你们为伍?她也没上法家的通缉榜,被天下所诛,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