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到了,薛满山背着郑晴琅下楼,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背上的老娘轻得很,陡然鼻酸了起来。
马宝珠身上背着两个包裹,有婆母的,也有他们夫妇俩的。这一趟去镇上,他们估计得留几天。
周青梅被留下看家,等丈夫薛满仓回来,还得知会他这些事,光靠孩子们传话,怕传不全。
坐在车头的田大爷,眼见郑晴琅人事不知,心里一阵惊愕,他前天还驮着这老太太去镇上,眼见她生龙活虎的,咋过了一天多,这人就蔫吧成这样了?难道昨天累坏了?
想到这里,他之前对这人产生的畏惧,陡然变成了同情。
寡妇哪是那么好当的,又拉扯这四个孩子,若不是强势些,怕是家都散了吧。这会儿,又为了挣点钱,生生累坏了,自己之前还想要赖账,还真不是人呀!
他一边在心里无声得谴责自己,一边将手里的鞭子甩得飞快,半个时辰,就将人送到了镇上唯一的医馆门口。
薛满山背起娘亲,进门就高喊,“大夫,大夫……”
帘布后的黄大夫一听有人喧哗,本想出来斥责几句,一见薛满山这阵仗,把口中的训斥收了回去,转而说道:“往这边来,里头有病床。”
薛满山忙跟上去,马宝珠在一旁说明情况,“昨儿个给人作席掌勺,许是累坏了,回去后连晚饭都没吃就歇下了,一直到今早,发现人烧得厉害,喊话也没有反应。”
黄大夫认真听着,等薛满山将人放平在病床上后,就拿出脉枕开始号脉。接着,又仔细瞧了瞧人的脸色,揭开她的头巾,探了探她的温度。
“饮食不当,气血两虚,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湿伤形,积劳成疾,非一日之伤。我先给她扎针,再一服猛药下去,若是烧能退下去,后面或可慢慢养起来。若退不下去,怕是难了。”
薛满山被这话唬得魂飞魄散,一把跪下,拉着大夫的手恳求道:“大夫,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我娘呀,我娘吃了一辈子的苦,还没享我的福,不能就这么去了。”
黄大夫懂得家属的心情,也没有嫌弃他那双泥手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污渍,而是连声安慰,说“我是大夫,自然会尽力医治病人的”。
还是马宝珠看不下去,一把拉开丈夫,吼道:“你这么拉着大夫,他怎么给娘扎针开药,你想害死娘吗?”
薛满山如梦初醒,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而是守在病床前,低声呢喃着“娘亲”,试图唤醒陷入昏迷的人。
马宝珠理解丈夫“关心则乱”,主动担待接下来的事情,跟着大夫去拿方子,又去前头药柜那里拿药,还借了药铺后院厨房煎药。
对于丈夫的“无所事事”,她没有一点怨怼,她理解他的手足无措。这病床上要是自己亲爹亲娘,她指定哭得比谁都厉害,哪里还能这么冷静得做事呀?
说到底,虽然她也尊敬婆婆,但远没有将她放在自己心尖上。
而跟着过来的田大爷,听得出来大夫的潜台词,要是退不了烧,这郑寡妇怕是得交代在这里了,心中的同情更加泛滥了。
他没急着回村,见马宝珠一个人忙上忙下,不仅主动上前帮忙,还跑去附近包子铺要了十几个包子,给他们当晌午饭吃。
后面,他听见马宝珠带的银钱不够,二话不说就给补齐了,把马宝珠感动得几乎落泪。
好在,薛满山见娘亲喝下了药,情绪稍缓,也开始能做事了。
他深深拜谢了田大叔,表明回头一定登门致谢,便让田大爷先回去了。他们夫妇俩要在这里守着,不能耽误田大爷太多时间。
接着,他向药铺借了木桶和抹布,把自己身上打理干净,又将被自己“玷污”的药铺地面擦洗了一遍。
药铺伙计见状,这才收了心里的埋怨,心道,这老娘病了,儿子急得不晓得收拾,这才是真孝顺呢。因此,再遇见薛家这边借这借那,也不再摆脸色了。
晚间,郑晴琅的烧总算退了下来,同时,薛满仓也匆匆到了。
薛满山见大哥到了,心中的恐慌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迅速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喊道:“大哥……”
薛满仓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下,弟弟这副样子,由不得他不多想,他脸上因为奔跑而起来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大哥,娘没事,烧已经退了。”
马宝珠的声音,宛如天籁,一下子将薛满仓从恐怖的猜想中拉回现实。
他几步来到病床前,确定娘亲的胸膛正常起伏着,脸色还还好,这才狠狠得吐出一口浊气。
紧接着,他转身轻捶了弟弟一拳,“瞧你刚刚那死样子,我还以为娘……你要吓死我呀!”
薛满山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有多令人误解,脸色讪讪,解释道,“哥,娘刚刚的情况太凶险了,我就是吓到了,所以才……”
薛满仓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弟弟这副神情了,脑海中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年幼的弟弟。
二十年前,爹爹溺水被捞上岸时,才七岁的弟弟就在当场,生生吓得病了一场。当时娘亲要顾着爹爹的丧事,两个妹妹也不顶事,只有自己哄着弟弟,所以弟弟从小就对自己很依赖。
后来,弟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