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林洋洋洒洒一番长篇大论,章越不由腹诽道,师兄你这么能说去和苗三娘说啊,在这里找我讲什么道理。
面上章越仍道:“师兄所言极是。”
郭林继续言道:“近来你都十道能通九道,但在县试之中十道通九即是罢落了。”
“县试之中百道你最多只能错一二道,听闻州学更难,必须全通方可,不许错了一处。”
章越问道:“师兄,那你可百道只错一二道么?”
郭林道:“若不去佣书,或有二三把握,但荒废了两三月再读时,已忘了许多。如今我也不知还剩几成,师弟,你的书经不熟,这些日子错处多在此,你若要取中,必须再将书经读透,背得一字不错方可师弟你有无认真在听!”
“又是老调重弹!”
章越习以为常地听着郭林絮絮叨叨,觉得师兄实在婆妈。自己坐在床塌揭开床帐望向窗外,但见明月正跃过松间,轻风不急不躁吹着,松林随之上下响动,回声悠长。
此时此景是多么悠闲啊!
师兄所言的迫切还在很远很远的将来,什么前途未卜都不比焦虑,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他相信将来的日子必会好起来!
章越双手枕着脑后,从草席取了一根断草叼在嘴里,看着帐外的星光,缓缓闭上眼睛。
到了三月初,下了数日的大雨,青溪暴涨。
初时雨尚不大,桥淹在水里,溪水自古陂上漫过,但孩童们已是不敢往浅滩里抓溪鱼。
之后引发山洪,平日的山涧涨成了江河,水自山直泻而冲刷下的,冲垮了数道古陂坝,卷刮着滩石残木积溪而至,下游的渔舟船舸被冲毁了不少。
正是大地回春之时,但三月的肃杀又堪比严冬。
章越,郭林本是要动身前往县城赴考,因为暴雨延期数日。
等到天放晴时,二人这才踏上考程。
不少村里人来给他们送行,这让章越对这个小山村更有几分归属感。
一旁师娘对二人唠叨道:“车里的干粮够你们吃三日了,别去城里吃不干净,容易吃坏了肚子。这么大了,郭林你还第一次出远门。”
“孩儿知道了娘,还请娘放心,孩儿自会保重。”郭林默泪。
章越道:“师娘放心,到了城里我就如回自己家一般,我会照顾师兄,保证他不受半点委屈。”
师娘道:“有你在我放心。你倒比郭林更似师兄。”
里正一面给二人套着车,一面道:“这条驴子是从韩韬家借来的,他虽说不来送你们了,但问他借驴子时却不磨叽。他虽没来心却到了,你看这驴喂得多饱。”
听着里正的话,章越才想起这韩韬就是没考取县学的大大师兄。
郭林闷闷道:“要是韩师兄能来送我们就好了,我许久没听他吹笛子了。”
里正对驾车的人道:“我与你交代这一路上不必太催着这头驴。这驴还没上岁口,有劲是有劲,可你硬使唤他是不走,必须由着他的性子,路走歪了轻轻拍一下,他就知道了,这东西机灵得很。”
郭林听了终于恍然道:“难怪亲切,这驴脾气和师弟倒蛮像的!”
章越瞠目结舌,师兄随他日久也学会毒舌了。
但章越转而一看见郭林却丝毫没有吐糟的意思,仿佛真是如此觉得,更觉火大。
“娘,里正,我们走了!”郭林,章越一并招手。
坐上摇来晃去的驴车,章越郭林目送朝他们招手的师娘,里正和村民越来越远。郭林实在忍不住转身抹泪。
章越道:“有这般吗?只是去县城一趟而已,又不是出远门。”
“师弟还说我,你第一日来乌溪也哭了。”
“那倒是,”章越点点头,“但师兄你也别拿我衣裳擦鼻涕啊。”
“抱歉,一时忘了。”
车轱辘碾在碎石道上,驴车摇啊摇,离开了乌溪,章越回望青山碧溪,想起自己在此大半年读书光阴,这一刻恍如隔世,陡然之间清越的笛声在车后响起。
章越看向郭林,郭林向他点点头:“韩师兄来送我们了。”
“韩师兄学过笛子?”
“他放过牛。”
“难怪如此。”章越点了点头,虽说意境差了许多了,但这个气氛是对的。
章越身子从车后探出篷子,大声对笛声处大喊:“韩师兄再见!”
“里正,师娘,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