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全按着传统儒生讲太学来言,夹杂了不少自己的私货。
其实这也是昨夜章越听了老吏的话而有所改动。
侍讲与执经有什么不同?
侍讲就是全按书本上的意思,执经就是根据书本讲自己的看法。
一个是训古之学,一个是章句之学。
真要背书,章越也没有入经筵的必要了。不过章句也很危险,观点出新易引人严重不适,而且官家宰执都是什么人,一般的观点岂能轻易打动她们。
故而章越还是采用旧瓶装新酒的办法,大学这本书对每个人都是适用的,但大部分人都只适用到修身齐家,可对天子而言可适至治国平天下,这是一个新奇的角度。
以大学匡正君德,将修身推至修身治国平天下。
普通人可学,帝王更要学。
“不能成己,则不能成物,再以践修持己正性。以事功而明心,或明心而事功皆可,但明心而事功最善。欲为惊天动地之事功,如向薄冰上履过。与其求其大,不如审察于几微之初。”
……
章越讲至“以事功而明心,或明心而事功皆可”时,司马光摇了摇头,此说与他观点不同,当然是要明心而再事功了。不过他对于‘与其求其大,不如审察于几微之初’倒是十分赞赏。
韩琦与曾公亮对章越的经筵所陈,也有赞同与不赞同的地方,他们旁观官家却见他似十分满意。
如此韩琦,曾公亮也不好言语。
章越讲毕,官家道:“章卿言大学可以匡正君德否?”
章越道:“然也,太学之宗旨在于体用不二。”
“好个体用不二,那么正君德以何为先?”
章越道:“以学为先。”
“学以何为先?”
“正心为先。”
“正心以何为先?”
“以诚意为先,诚意即是明心,人生来就是美玉,但却为利欲所染,故不能见于本体。”
“诚意以何为先?”
“持敬为先。”
官家闻言听到这里道:“为何不说是格物致知呢?”
章越奏道:“回禀陛下,格物是格心之物,正心为正物之心,诚意为诚物之意,致知,致物之知。天下万事万物,不过是心之倒影,何尝有内外之分呢?”
章越这话说白了,尽管世界是由物质存在的,但人认识物质只有通过自己本身。
“那为何说要持敬?”
章越言道:“敬之一字,乃圣贤宅心之至要,为一心之主宰,万圣之本源……敬可生仁,敬可生智,敬可生义……”
官家称许道:“说得好,此可以留之教导本朝后世君王,备人君之规范。”
韩琦不由看了章越一眼,真不愧是状元兼入三等,就是这般能得圣心。
韩琦不平不淡地言道:“陛下所言极是。”
而曾公亮的态度则积极多了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大学之书重于修身,但章说书所言,却终于由修身如何至齐家治平,何为体用不二,可教导人君明道以进德。”
但见官家点点头,离案起身道了句:“确实经世致用……”
说到这里,章越突见官家身子一晃,但见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虽用手撑住了桌案,但整个人却已在晃晃悠悠。
“陛下!”
“陛下!”
在场之人一并惊呼,却见官家朝众人温和地笑了笑,似表示自己无妨,反正可以振作起精神来,但事实上官家扶案的手突然一软,然后整个人一头栽下。
离官家最近的韩琦及一位侍从手疾眼快,一并搀住了官家。
章越见此一幕,也是当场蒙圈了,自己不过是进讲而已,怎么把官家给说晕了?不至于啊?
万一若是官家有什么事,自己因为当场说书,肯定是难辞其咎啊!
这真是躺枪啊!
“快宣御医!”曾公亮急声呼道。
经筵所里顿时一片兵荒马乱,但见内侍省押班仓皇入内道:“这是如何了?”
韩琦道:“御医宣了无?”
内侍省押班急道:“宣了,宣了,只是官家方才好好的,怎听个经筵就成这般了?”
说到这里内侍省押班恶狠狠地看向章越道:“韩相公告诉杂家,可是新经筵官言辞激切,激了君怒?”
韩琦瞥了章越一眼道:“先不提此,如今当封锁内外消息,不许外人探听官家消息。”
内侍省押班闻言点点头,然后道:“杂家这就去办,白日还好好,怎么就……”
说完对方跺足而去。
而韩琦处理事后看向章越,对左右道:“先将章学士看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