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见王安石坐得有些艰难,章越主动给对方背后递上靠枕。 王安石问道:“要如何自诚明?” 章越道:“两等办法,一等是格物致知,还有一等是尽心知性,前者学于外,而后求于心。” “正如圣人生而知之,贤人学而知之。说白了愚钝的人,师长要多教一些,聪明的人,师长让他自己去悟。” 格物致知出自大学,而尽心知性出自孟子,章越此论是出自王阳明。王阳明把格物致知(朱子)的主张,与自己心学尽心知性的主张融合一下,分别对钝根和利根的人因材施教。 王安石当然不知王阳明之说,觉得章越这说法果真是耳目一新。 王安石又问道:“可否具体言之?” 章越道:“有的,如方才所言大学里的正心诚意,格物致知。诚意在于毋自欺,在诚之下,便是正心。正心之下,当是一个静字。静字之下,当是一个敬字。” 王安石闻言深以为然道:“一个敬字极好,这空碗方能盛水。心空了,人也就静了,也就能容物。” 章越道了一句:“其实在在下眼底丞相便是自诚明的人,生而知之。” 高帽子抓住机会就给王安石戴上。 王安石闻言微微一愕,然后道:“非也,我乃学而知之。” 章越对王安石道:“在下年少最喜欢丞相的文章,便是读孟尝君传,其次为游褒禅山记,当年未见丞相前便仰慕许久,常想出闽之后到了汴京,第一个见的人便是丞相。” 王安石讶道:“当真?” 章越点点头道:“可惜丞相将在下以为是攀龙附凤之辈,扫之门外!” 王安石闻言微囧道:“我还以为你当时是虚言。” 王安石心道,当时似你这般从四方而来拜访老夫的少年人不计其数。 顿了顿王安石歉然道:“是老夫不能识人。” 章越道:“丞相是自诚明的人,自诚明者能识己,又何必识人呢?” 王安石听章越称自己为自诚明的人,他深以为然。 他自己年少束发读书而起,便被旁人视作格格不入。尽管他那时候已是神童,任何书一过目便终生不忘。 任扬州签判时,韩琦便不喜欢他。 任群牧判官时,群牧使包拯向他敬酒,他坚决不喝。 钓鱼时,仁宗皇帝看他吃鱼饵,便给自己下了一个奸诈的评论。 王安石一直是坚持自己的人,宁可花功夫来做学问,也不肯花功夫来修饰自己,让自己如何让别人喜欢。 他记得年少时有个同乡叫方仲永,无师自通,提笔能诗,但后来每见一次,便一次不如一次。 后来他得知父亲以方仲永为豪,当初称耀乡里,不使之学,最后泯然于众人。 王安石就此写了一篇文章引以为戒,戒浮夸之心,做到了自诚明。 纵使那么多人不喜欢他又如何,他王安石不是不会经营人情世故,而是懒得经营。 人情世故都是弱者适应与强者交往时所需要的。他王安石一直自己走自己的路,诚以事人,渐渐地反而别人都来适应你了。 章越说了这么多,特别是自诚明,可谓说到了他的心底。 纵使王安石对他好感大幅提升,但话说回来,二人政见上的分歧多多。 所以王安石对章越此刻心情颇为复杂,一面既是爱才,一面又担心日后他会危及自己的新法。 他对章越的担忧,此刻超过了司马光,吕公著,吕惠卿三人加在一起。 王安石又看向了手中那本《中庸义》,然后将书放在一旁道:“度之,你所言所行皆在书中,但我还是想要听你与我说几句话。” “很多人说的话如同堆起沙丘,人脚一踩就倒了,但我信你之言始终非虚。” 章越道:“丞相为何非听我之言呢?” 王安石心道,因为旁人才具都不如你。 他长叹道:“张九龄当年也不知李林甫是何人啊!” 章越听出王安石的意思,不由愤然心底大骂,我TM的就是个大舔狗。 章越气道:“丞相,我所言都在此书里了,信不信由你!” 王安石沉默了片刻道:“老夫素来直言不讳,你多包涵,我想起去年你来送我时所言的‘着力即差’……” 章越立即辩解道:“此话是苏子瞻所言,非我所言。” 王安石道:“无妨,你与子瞻的政论倒颇有相合之处。今日想来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