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一个美人啊。
疼痛如潮水般褪去,湫细细地喘息着,凝脂般的肌肤上滑过几珠汗水,犹如那花树上滴落的甜露。它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状若初醒,像是某个在云端小憩,不小心遗落凡尘的仙妃。如瀑的青丝在花枝间缠绕,末端悠悠垂落,被风一拂,便是雾一般的纱,纠缠着被风把玩。
若能从那枝桠间窥见它的眉眼,便如望进一汪春水,泠泠然,戚戚然,带着些许蒙昧的天真,峨眉微蹙,浅淡忧愁似夜色铺延,便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冷。鸦睫扑闪似蝶翼翩飞,两颊羞涩带怯,双唇樱桃在衔。
月华如纱衣,花瓣作点缀,百媚生娇,纵情生辉。
这定然是世间人所爱的样子。
凡人的美貌总是有一种疲敝的若将凋零的感觉,世人瞧见这样一个美人,总是禁不住回想:
她将何时老去?又如何老去?倘若再有几年的时光,她如何让这肌肤吹弹可破,如何令那双唇殷红如焰,又如何使那双眼依旧澄澈,如何叫那乌鬓密如浓墨,不掺一丝芥尘的灰白?
可湫这样的精怪,蕴含着山川万物的灵气,吸纳了日月朝霞的毓美,它有着一颗充满着爱意的心,那便足够使它不惧时光之轮回。
不知宓奚见到自己,会是怎样一番讶异的神情。
湫这般想着,即刻便想着要到宓奚身边去。
它从树枝上缓缓起身,想要下去,可是人类的双手与双足虽然修长,却没有尖利的爪子,让它没办法抓牢,一个不注意,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腿上胳膊上划了好几道伤痕。
顾不上疼痛,湫跑到殿中,随意扯了一张布披在自己身上,便轻手轻脚地从殿中跑出去了。
它一路避开侍卫,往棠梨宫的方向去,离宓奚越近,它的心就越跳越急,直至狂乱。
终于到了棠梨宫,它辗转来到庑廊,寻了处阴影躲着。
侍女们都远远候着,没有注意到它的动静。
房中人还未歇下,烛火从窗户透出朦胧暖色。
湫咬着下唇,思考该以怎样的姿态去见宓奚,若是哪位闵娘娘也在,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从房中传来一声呻吟。
这声音极为微小,像是忍耐不住而从唇边逸散的叹息,在寂静虫鸣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是湫的听力极灵敏,捕捉到了这个动静。
简毓的视角一路跟着湫,此时也随它听见了这个声音。
……好,这种墙角也是让她听上了。
不知道湫懂不懂,反正她是懂的。
那房中的声音还在继续,越发娇嗔急促。
“嗯……陛下……轻些……”
陛下毫无疑问只能是宓奚,湫似乎知道了什么,眼睛睁大,身子微微颤抖。
它虽懵懂,却隐隐知道了这时怎么一回事。
只是它从前从未想过这些。
脑中轰然一声,湫几步踉跄,它还不习惯以人的姿势站立,双腿不稳,一下跌在地上。
虽然只是非常小的动静,房门还是突然一动,“吱”的一声打开,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宓奚。
他的银发披散在肩上,带着些沐浴过后的潮湿,身上的衣衫轻薄,微有些凌乱,就算是突然出现,他的身姿也如青松般优雅,如同一尊完美的神像。
月光下他的眉目凌厉,那双湛蓝的眼睛比月色还要深,还要冷。
几乎是瞬间,宓奚的眼神便锁定到湫这边,杀意立显。
简毓还不曾见过这样的宓奚,恨不得能上前拉着湫,大喊道:我靠,快跑!
然而湫却并无举动,她手撑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看着宓奚,这个视角与小狐狸一般。
宓奚遥遥相望。
它眼神深深地望着宓奚,要将他的样貌刻在心上。
房中女人的声音未歇,轻轻暧暧地传来。
“陛下……”
那是恩宠后餍足的声音,似乎正为了宓奚的离去而不舍,唤他回去。
湫感觉自己的心钝钝的,有些疼。
却没注意宓奚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以极快的速度被他压了下去。
“谁?”
眼见宓奚脚步微动,似乎要往湫这边来,杀意却不曾减弱。
简毓恨不得马上魂穿湫的身体:快跑快跑快跑!他会杀了你的我没开玩笑!
不知是被宓奚所震慑,还是简毓的提醒起了效,湫突然脸色一变,跌撞着仓促起身,转身就跑。
它的身躯在廊柱后顷刻变回了小狐狸,借着视线遮挡几步就跳出了棠梨宫。
那裹着的布便这么丢下了。
宓奚只见眼前白影衣衫,不知怎么,却没有追上去。
他上前拾起那块布,眼神垂落,没有任何情绪。
湫在长街的墙头上狂奔,最后狠狠摔落在都梁殿的院中。
它化人的技法还不成熟,只能维持片刻,所以才不顾一切跑了回来。
身上的几道伤痕不重,有了断尾草的助益也会很快消失,不留任何情绪。
此刻却疼得清晰。
简毓见它躺在地上,心中共情,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湫的脑袋。
坏宓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