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九那被尘封的梦想,那被母亲唾弃的梦想,被谷芝芝翻腾了出来,轻巧得拂去了覆盖的灰尘,笑得眉眼弯弯。
或许是她瞧着他的眼神看起来太过温柔,以至于他难以拒绝那样的谷芝芝;或许是那唯一一次能被称之为“旅行”的记忆,太过让他刻骨铭心,以至于他难以拒绝过去的自己。
即便他知道,谷芝芝嘴里提到的那个未来,兴许是他一辈子都到不了的未来。
他也难以拒绝谷芝芝口中描述出的那个画面,那是他曾经在梦里千百次幻想过的场面。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是让她安心也好,若是坚持不愿去,怕是会引起她的多心。
所以他去了,他去报考了成人高考,挤出碎片时间来认真学习,似乎想给过去的梦想画个句号似的,他还参加了最后的考试。
只不过,人生的戏剧性就在于,永远没有人能猜中下一秒的剧情到底有多离谱。
当他从学信网自己过去的信息中,查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档案时,心头竟然没有被激起半分波澜。
似乎是被这种戏剧化的现实磋磨的有了几分习惯了似的,即便是发生再怎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他都不觉得惊奇了。
“世界上要是有后悔药该多好……谁能想到呢……”谷芝芝勾了勾唇角,不知是不是觉得有些热了,额角浮起了薄薄的晶莹,讲话的语速也变得迟缓温柔了起来,只是那言语中的无奈,却是无端的让人觉得心酸,“或许,世界上当真有‘命运’这一说法,我和他走到如今这步,全都是……命运使然。”
兴许是人来人往的孤儿院让她见过的、最多的便是人;后来掺和进组织的事儿,她更是见到了无穷无尽的人;也兴许是从小到大,她从来都难以参与进同学们的交流和沟通,一直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别人。
她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他们或是乔装打扮、或是奇装异服,细细观察着似乎别有野趣。
时间久了,看得多了,她便不再以面目五官识人了。
只要是见过的,单从步伐和动作,即便看不到脸,她也能分辨出那人的真实身份。
“其实我发现了,机长和大老板的真实身份,托了命运的福,我有幸……见过他们毫无遮掩的模样……”谷芝芝慢悠悠的说着,抬眼看向了叶央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让人难以拒绝的祈求,“所以,能带我去看看他么?我……想见见他。”
“……好。”叶央庭说。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的嘶哑,兴许是太久没有讲话的缘故。
一旁的岑药药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叶央庭,随即眼睛一亮,凑过去将谷芝芝扶了起来。
停尸房距离审讯室的位置不算远,三人步行不过一会儿,便到了。
由于常九的死涉嫌了刑事案件,因此并没有被家属带领走,而是留在警署接受了强制性的尸检。
谷芝芝看到他的时候,他被存放在了停尸房的冷藏室中,存尸袋包裹着他苍白的肌体,连睫羽发丝间都染上了雪白的霜色,若是忽略了这些,这么瞧着他,倒像是睡着了似的。
她想伸手去触碰他,指尖颤抖了半晌,却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就像是小时候看到那个班花的公主裙似的。
她怕摸到触手生寒的冰凉,也怕摸到他失去弹性的肌肤。
湿漉漉的水痕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脸颊上因为泪珠的蔓延让她感觉到了些许的痒意,她开始看不清他的模样,她分明是想牢记那张脸的,可泪水却愈发不听使唤了似的,让她的睫羽不经意间飘忽的更为频繁了些。
谷芝芝后退了半步,似乎是怕自己的泪珠子沾染到他的身上似的,清瘦的脊柱微微弯曲了些,瘦弱的手臂扶着冷藏尸柜的一侧,指尖捏的发白。
她的身子轻颤着,娓娓道来的声音难掩哽咽。
“我第一次见到大老板和机长未曾乔装的样子,是在蒋文君家的门口,当时我们被拦在大门口,他们的车子在我们身边等待大门打开停靠了片刻,透过敞开的车窗,我凑巧看到了他们两个的模样……”
那辆车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具体什么牌子,谷芝芝却说不上来。
她只记得是那个青年男人在开车,年长者坐在后车位上,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不太像主人和司机,毕竟那青年的态度明显自然又随意,瞧着虽然有些拘谨感,却并无畏缩的怯意。
当时他们正在等候蒋文君家的别墅大铁门打开,青年男人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敲打着方向盘,谷芝芝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看到那人蜜色的肌肤色泽匀称,刀削般的下颌微微抬着,即便是不说话,也让人瞧着有几分倨傲。
反观那位年长者,两鬓斑白皮肤黝黑,脊背却是笔笔直直的挺着,瞧着像是从过军似的,有股子常人难见的精气神儿。
他的右手似乎在摩挲着什么东西,只不过,谷芝芝的视角看的不太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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