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大脑有刹那的空白,略有些木然地拿出其中的信纸。
熟悉的字迹,只是周氏学问有限,看不懂上面的一些委婉拗口的词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瞧,直到......她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自从父母过世,兄长掌家,再到如今侄子掌家......这么多年,周氏自己都很少记起自己的名讳。
在周家她是姑奶奶,在苏家她是苏国公的继室夫人,她本就是当祖母的年纪,没了父母兄长,也就夫君可以叫自己的名字。
但苏国公没这么叫过。
成亲前,他叫自己周姑娘;成亲后,他唤她夫人,连个前缀都没有。
即便周氏性格比较大条,但有时候,也会察觉到一点不对。
苏国公的口吻,让她分不清这声“夫人”是说我夫人,还是如周姑娘一样的敬称。
周氏没问过,世上女子出嫁,冠以夫姓,再正常不过,因为年少爱慕,周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并不想婚后再争个高低。
想来即便是问出口,也问不出什么答案。
这么多年,她一直想着,比不过李芸娘就比不过吧,谁叫人家来得早,又给他生下了三个儿子。
而她生下媛姐儿后,就再无喜讯。
周氏在家中的教养,重男轻女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特殊罢了。
她极力去将李芸娘的特殊,归结于她会生儿子,好像这样心中更能平衡些。
原来他是记得自己名字的,也是......苏寒柏的记性那般好,即便是十多年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吏估计都记得。
可没想到的是,自己丈夫头一回唤自己的名字,是在一封和离书上。
周氏的心一点点冷却,整个人失魂落魄。
苏国公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周氏直愣愣地站在书案前,手中捏着书信,以及一条没来得及拿出去的毛毯。
“为什么?”周氏听到动静,微微抬眸,嘴唇微颤。
至此,她都没有大喊大叫或是撒泼。
而苏国公也只是看了她手中的书信一眼,好像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大魏第一权臣,百年世家的家主,要和老妻和离,同苏国公的权术一般,世所罕见。
即便再大的仇,再大的怨,好比成王和成王妃,为了颜面,也是因为麻烦,这辈子还是会咬着牙过下去,对成王而言,不过是多找几个姬妾的事。
他们已不是二三十岁的年纪。
有儿有女......甚至连重孙女都有了,从青春年少正当年,走到两鬓斑白,脸上爬满皱纹,说得不好听点,不管是苏国公还是周氏,都没有几年好活了。
只要再等等,他们都要入土了......
“我知道,这些年我做得不够好。同大郎多有龃龉,作为祖母也不够慈爱......以后不会了,能不能给我留些颜面,看在你我夫妻多年......看在媛姐儿的份上,你现在休我,你叫我到哪里去?”
不等苏国公开口,周氏便忍不住出声恳求。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其实很简单,难地是一直喜欢,苏国公怎么想的不知道,但周氏,快四十年的时间,她对苏国公绝不仅仅是亲情。
起码,不管他是落魄的鳏夫探花郎,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苏国公,针对苏国公本人,周氏从来没有算计过什么,更加没有求过什么。
想起来也就两回。
一回是为了苏媛媛,苏国公没有应允。
第二回就是现在,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不是休书,是和离......。”苏国公陈述着事实,语气淡然。
被休的女子不得归家,和离的可以。
但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根根绣花针,扎在心头。
“可是,我没有爹娘了.......我已经没有爹娘了,我只有国公府这一个家。”周氏哽咽道。
周氏也在叙述事实。
和离是可以回家,但周家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别说她,就算是小周氏,都很难回去。
国公府是个冷冰冰的地方,人情味不多,但对周氏而言,就是她唯一的家。
她不如何贤良慈爱,但对家里人也不曾恶毒。
即便如苏世子这样自小便仇视她,苏夕这样出言不逊的小辈,周氏也都是明着来,宁愿自降身份,和小辈当面争执,也没想过背地里上手段。
她是拿国公府当家的.......
可这真地是周氏的家吗?
自从女儿嫁去了随州,除了小周氏这个疯子侄女,谁还是她的亲人呢?
她好像一个亲人都没了。
更加没有可以撑腰的人......
“是因为先夫人?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如果痛恨周家,应该早点的。”周氏说到最后接近无声。
如果苏国公因为芸娘的事痛恨周家,这么多年,他有的是机会报复,可他好像并没有。
甚至苏国公最得意的门生,周文景,都是周家人。
媛姐儿小时候,他也是很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