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大司农,你待如何,辞官不做吗?就算请辞不受,也未必能躲得过那些小人的明枪暗箭吧。”
“这个……”
“高大人应该也舍不得,”陆舫挑眉道,“那何不试试,相信陛下一回呢?换做是去年今日,全京城都不会有人相信,陛下能命人抄家相国府,还将严弥罗登的罪行昭告天下吧。”
“——咱们的这位陛下,有明君之相啊。”
高尚紧抿着唇,神色犹疑不定。
陆舫知道他心中还有疑虑,便低头掸了掸袖子上的草叶,边走边淡淡道:“高大人,您不为别的,也该为自己背着夫人养在府外的那两房美妾多多着想……”
“嘘!”
高尚脸都绿了,要不是已经快到宫
门前,旁边有侍卫和目光炯炯的何御史在盯着,他差点当场跳起来捂住陆舫这张该死的嘴巴。
“陆元善你要死啊!我告诉你,这事儿你要是敢说出去,被我那夫人知道了,我就跟你拼命——等下,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舫微微一笑:“区区不才,与锦衣卫副指挥使还有几分交情。”
高尚脸皮抽动,怒目睁眉地瞪着陆舫。
半晌,无力地长叹一口气。
“尚知道了,”他生无可恋道,“算是瞧出来了,你是陛下派来提前敲打我的吧?陛下好手段,尚佩服。”
“那倒不是,”陆舫哈哈一笑,“陛下确实有打算提拔一些新人,但并未与舫提及具体人选。”
“舫只是昨晚闲来无事,上街遛弯,恰好目睹了高大人趁着夜半无人,悄悄翻墙头去会见小妾的英姿而已。”
高尚:“…………”
高尚:“尚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早朝前跟你搭话。”
“那真可惜,舫一直对高大人的提点感念在心。”
陆舫正要再打趣他两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陆大人,宫城禁地,不可嬉言。还有,方才大人说的那些话,江都会原原本本转述给陛下的。”
这话似曾相识,陆舫的表情瞬间僵硬。
高尚好奇问道:“小友是?”
“让高大人见笑了,”一身飞鱼服的沈江含笑道,他说话时眉目传情,但吐出的字句却宛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在下沈江,锦衣卫副指挥使。”
“以及,‘据说’,还与陆大人有几分交情。”
陆舫干笑:“哈哈,沈大人说笑了。”
一直到站在未央宫大殿里,他都处于一种蔫吧的状态。
“陛下驾到——”
郦黎第一次亲自参与朝会,心情自然非同往常。
他疑惑地瞥了一眼神情忧郁的陆舫,不知道这人又在搞什么鬼。
但他今天的重点不在陆舫身上。
这次朝会共有三件大事:
第一,宣布皇帝亲政的消息;
满朝大臣无一人反对,仗都打完了,就算不走程序,所有人也都默认了陛下亲政的事实。
第二,给严弥定罪;
朝臣苦严弥久矣,就算曾经身为严党的大臣,也纷纷在这个时候与对方切割,生怕跟严弥沾上半点关系。这帮人脱粉回踩得比谁都厉害,一个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痛斥严弥,仿佛与对方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听得郦黎都忍不住啧啧赞叹:真是足以抵挡千军万马的脸皮啊。
最后,满朝文武一致认为,严弥该死,并且该千刀万剐才对。
想必这也一定很合陛下的心意……
“朕不允。”
嗯?
众人惊疑不定地听到陛下反对的声音,沉默片刻,曾经差点被严弥当庭杖杀的何兑站了出来:“陛下为何反对?”
“严弥罪恶滔天,确实该杀,”郦黎说,“但千刀万剐,示以万民,朕认为不妥。”
“朕亲政之后,不希望再出现任何冤狱、酷刑,株连九族也大可不必了。既然天下人都认为朕最恨严弥,那朕就要以身作则,做给天下人看。”
顿了顿,他又问道:“何御史一言不发,可是觉得朕做得不对?”
何兑躬身道:“不,老臣只是心中感慨万千,陛下果然乃仁德之君,天命所归之人。但老臣也有一言想问陛下——若是只保留砍头这一项刑罚,如何震慑那些罪恶满盈的宵小之徒?要知道,这些亡命之徒,大多都是不怕死的。”
“朕知道,”郦黎说,“这世上确实有不怕死的人,但何御史可知,这世上哪种人,最渴望活着?”
何兑一愣,凝眉细思了一会儿,摇摇头。
“老臣愚钝,请陛下告知。”
“病人。”
郦黎回答道。
人世间最多的悲欢离合都在医院里,那些去看病的病人,除了精神上出现问题的,绝大多数,都是再痛苦、再挣扎也要努力活下去的人。
郦黎虽然心软,但他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人道主义是不可能完全实现的——至少在他有生之年,不太可能。
他对严弥已经足够仁慈了。
在千刀万剐都不算最惨烈酷刑的古代,让对方免去了这份皮肉之苦。
但相对应的,严弥总得付出一点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