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你别说笑了。我这回是认真想算一卦。”
齐老爷子不自知的压低他代表性的洪亮声音,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虎,岁月的捶打让他失去了威风凛凛的那段年华:“真是走投无路了,要不我怎么会想到去抢?再说了,抢东西这活我也不熟啊,要是那老小子肯干倒是行,但他现在一心想放牛赶牛,咱也不好去打扰。”
说到后面这段话的时候齐老爷子语气有些伤感。
命运这事,别说是年轻的时候了,就是现在也很难全弄明白。
甘盛明低垂着眼,叹了口气,很给面的掐算了两下,问:“说说吧,从一到九,想到的第一个数。”手里也没别的,都藏起来了,这年头过去的家伙事也不能露面了。
齐老爷子很快的答了:“六。”
甘盛明被羊胡子挡住的嘴角微不可见的抽动着,要不是心里明白对面的老齐啥也不知道,他都要误以为对方是故意的了。
的确这死局只有‘六’可破,毕竟是他的师父啊。
“怎么样?”齐老爷子问道。
甘盛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齐老爷子像是看到老中医把脉皱眉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病人一样,心惊肉跳的:“你、你摇头算怎么个事啊,是好还是不好给句准话啊!”
“走正道,无路可走。”
甘盛明继续扇扇子,顺带还给大热天满头大汗的齐老爷子也扇了扇。
齐老爷子沉默了很久,被扇了许久的风,一脑门子的汗却仍旧纹丝不动:“别给我扇风了,没用。”汗又不是热的,是急的。
齐老爷子从口袋里拿出个旧帕子擦汗,擦着擦着他爽朗的笑了一声:“来之前就知道了,但还是听你说了,我才能死心。”
齐老爷子擦着汗,脸上的笑容因着眼底的歉疚而显得悲伤:“我只是不想军营那帮孩子再吃咱们当年已经吃过的亏了,当兵的,底气就是手里的家伙事和口袋里的子弹。”
“咱要是能像42年那会,打场富裕的仗,靠打仗挺直腰杆子吓住他们,哪还会像现在这样步步受限?”
“当兵的不怕流血、不怕死,就怕看到家里头受委屈,还不能一拳打回去。”
从血海里淌过来的人才知道,面对明里暗里的挑衅,决不能退。
打得一拳开,才能免得百拳来。
齐老爷子的感慨让甘盛明都快装不下去了,于是他幽幽吐字道:“明路没有,暗路倒是有一个。”
接到自个师父传音的甘盛明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刚才,我大约算到了一个变数……”
齐老爷子转头,眼底的复杂情绪稍微停滞:“变数?什么变数?是好是坏啊?坏的我可不乐意听。”
“爱种玉米那位老大哥为了上台树立的仇人也不少啊。”甘盛明慢慢悠悠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齐老爷子来了精神。
“你是说赫……那个玉米老小子?”
“哎哎哎,我可没说。”甘盛明摸着胡子懒洋洋道:“我就是个收废品的老头儿。”
“搁我面前你还装傻。”齐老爷子将手里的帕子拧了拧水,放在太阳地没一会就干了。
甘盛明笑着说话:“玉米养不好一样会生虫。虫爱吃玉米,所以对玉米有害。可利用得当了,也许虫子也能肥一肥别的地。”
“晓得个肥地的法子,试不试、行不行还是得看农民咋想咋做。”甘盛明说完,看着齐老爷子:“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快二十年了吧。”
齐老爷子追忆道:“当年你还是个疯疯癫癫讨饭吃的乞丐。”
甘盛明失笑:“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说到过去两人相视一笑。
齐老爷子没问怎么样才能勾住虫,他只知道,老伙计话故意不说的太明白,是清楚他实在是囊中羞涩,手里拿不出钱。
炼钢炼钢,等了足足一年,
再耗下去,外头那帮子龟孙可就不安分了。
不是不愿意等,而是没办法等。
怕啊。
怕刚到手不久的和平,又被战火打破。
他活到这把岁数,哪里还愿意看到那一幕?
“钱啊钱,用时方知少啊——”
齐老爷子起身背着手感叹,仰起了下巴将苍老如丑橘般的脸正对着天上的太阳,阳光下老者微微佝偻的背缓缓挺直,恍惚间他又成了当年战场上意气风发的护国战士。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首在雪山上听到的歌:风不怕,雪不怕,敌人的枪炮算个啥?
苏淼淼透过收购站残破的大门一角看到这一幕。
她已经从外头要完了账,这批钢铁就算白给也不算白给。可这样的东西,随便给,只怕给出事。
从天而降的东西出现在战场上可以,因为他们想杀敌,想活下去的心情足够迫切。
如果同样的物资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仔细谨慎的话,怕是会好心办坏事。
但……
既然眼前的困境都被她听的一清二楚,让她干看着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
她,已是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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