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勒探了探他的脖子:“烧倒是退了,可你这体寒未好,怕是近几日都得这么咳。”
沈常安咳得面红气喘。
阿古勒递了杯温水,水里有止咳草药。
沈常安伸手接过,没喝两口,就见阿古勒匆匆出去了。
普通的将士营帐,这里的用具没有阿古勒住处那么全,要什么,得去别的地方拿。
外头雨大,阿古勒只身出去也没拿伞,等再回来,浑身都淋了个透。
阿古勒手里拿着个木盆,也顾不得身上雨水,从火堆上取下烧开的水壶,把热水倒进木盆子里。
阿古勒:“本是该给你泡澡的,不过这会儿饲妇们都睡了,还是别打扰她们的好。”
倒完热水,他又去角落的蓄水缸里取了些冷水掺合。用手试了试,觉得差不多了,才把木盆放到沈常安休息的床边。
“这是做什么?”沈常安坐起来。
阿古勒从被子里抓住他的脚,握了握,把那只温热的脚拽出被子,放到木盆子里。
淋了雨的手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你怎么……”
沈常安从前也是个被人伺候惯的人,可以往都是些小厮或丫鬟,而面前的这位,却是提刀上战场的阿古勒。而且沐浴,从来都是他自己清理。
阿古勒蹲在木盆边,把他的双脚放进温水里,一边搓着皮肤一边抬头笑道:“洗澡是不能了,泡个脚的热水倒是足够。”
沈常安坐在床边,想退缩,却被阿古勒握住脚掌。
阿古勒:“躲什么?”
沈常安没再躲,沉默地听阿古勒帮他洗脚的哗啦水声。
长睫微颤,眼前的阿古勒浑身都湿透了,发梢和衣摆上还滴着水珠。
从高处看过去,能看到被火烛照出轮廓的高挺鼻梁,和一双在战场上让人见了便胆寒的眉眼。
沈常安:“你给别的男姬也这么洗过?”
阿古勒笑了笑:“他们?他们不需要我照顾。恰诺那小丫头,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倒是帮她洗过,可她怕痒,一点儿也不安分。”
言闭,他抬头对沈常安道:“你也不安分。”
沈常安:“……”
脚上的暖意顺着小腿往身上蹿,确实比喝茶止咳舒坦。
阿古勒帮他洗碗擦干,顺势将他又塞回了被窝里。
阿古勒:“饿吗?”沈常安摇头。
阿古勒把木盆里的水拿到毡包外倒掉。
回来后,便干脆站在水缸旁冲起了冷水澡。
将士营帐的地面没有木板隔层,也没有那么多的兽皮铺垫,水落在地上,都是些干硬的泥地。
“呼……”阿古勒凉地一抖,抬手撸了把脸,呼出的气都带着冬雾。
“……明日,你一定要赢。”沈常安躺在床上,说得无力,却字字铿锵。
阿古勒用干毛巾擦拭身体,转头看了眼沈常安:“当然,我阿古勒从未输过。”
沈常安看着他,忽然很想说说以前的事:“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感觉?”
阿古勒冲洗完,换了身衣服坐回床榻:“为什么这么问?”
沈常安:“我曾经很希望能上战场,与父亲一样,能策马提刀,护国杀敌。”
沈常安垂着眉眼,长睫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于是我日夜习武,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上战场的机会。可家里嫌我年纪太小,便只带走了兄长。”
“我不甘心,便偷偷跟着父亲和兄长,去了军营。”
阿古勒掀开被角钻进被窝。
沈常安回忆道:“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杀戮。”
“我原以为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时,根本承受不住。我吓得摔坐在地上,险些被敌军一刀砍死。之后被父亲带回军营,还因此发了一场高热。兄长怪我鲁莽,把我骂得哑口无言。”
阿古勒笑了:“这世上,还有人能把你骂得还不了口?”
沈常安继续说道:“兄长和父亲,本是我在这世上最为敬重之人。”
他嘲讽似的低笑:“可我最敬重的人,却也是伤我最深的人。”
“自我一病不起,父亲便放弃了我这个次子,兄长更是,将我这将死之人利用到了极致。我深知,只有有用的人,才配留在沈家。对我母亲如此,对我亦是如此。”
沈常安的过往,阿古勒倒是听过一些,不过也只知道沈常安的母亲和外公在一夜间惨遭灭门,多得细枝末节,无法知晓。
阿古勒用拇指抚了抚沈常安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我从小就长在军营,自打出生起就见惯了血腥,谈不上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感觉。死人。”他冷哼一声:“西麟被伽兰打压的那些年,即便没有打仗,草原上也总能见到腐烂的尸首。”
他问:“你知道西麟的草原为何年年都生得茂盛?”
不等沈常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因为草原之下,都是尸骨。他们本可以安享晚年,老弱妇孺,尸骨成山,甚至有不少都还没长到及冠。”
“如果你是问我第一次杀人什么感觉。”阿古勒笑道:“痛快,比一口气喝完一坛烈酒还要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