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隆冬,鹅毛大雪似要将京都淹没。
路面行人稀少,马车艰难地在雪中前行。纪榛时不时掀开竹帘望一眼,有风夹杂着细雪灌进来,落在他的乌发和眉睫,被体温烘成了剔透的水珠。
车厢里暖炉呼呼烧着,蒸得纪榛面颊微红,使近些时日他总是苍白的脸蛋看起来终于有了些气色。
他心急如焚,唯恐慢了一步赶不上,半个脑袋探出车帘,被沈雁清一把抓了回来。
“坐稳。”
纪榛怀里的汤媪已经冷却,十指微凉,沈雁清没多说什么,只攥着手不放。
雪愈发大了,车夫禀告:“大人,看不清路了。”
沈雁清回:“在路旁歇一刻钟。”
纪榛一听急道:“不能歇,会误了时辰。”
他见沈雁清不做声,心焦火撩,掀开帘子一看,起身道:“再拐两条街就是城门,我跑过去。”
说着就要下马。
沈雁清将他拽回来,“还有三刻钟才到巳时,赶得及。”
“若是赶不及呢?”纪榛执拗地往车外窜,“你不必理我,我识得路。”
挣扎间汤媪掉在了车板上,纪榛使劲儿想掰开沈雁清的手指,未曾注意指甲狠狠划过对方的手背,刹时多了一条血痕。
纪榛像被泼了凉水一般登时消停下来。
沈雁清手背传来刺痛感,只撩了一眼,倒也没和他计较,将他拉回身侧坐好,静默两瞬后,终是顺了他的意,“继续赶路。”
纪榛松一口气,悄悄去看沈雁清被他挠伤的手,像做错事的稚童般低着脑袋说:“我不是有意的。”
沈雁清并未追究,似怕纪榛再往外跑,也并未松手,神色澹然地嗯了声。
纪榛沉默着,半晌拿另外一只手很轻柔地抚了下那道细细的伤痕,许是炭火烧得太足,竟蒸得他眼睛生热。
就在纪榛出神之际,沈雁清忽而轻声说:“月末易执到林家下聘,该是开春完婚。”
纪榛惊诧地抬眼。
沈雁清接着道:“他邀我携你去喝喜酒。”
纪榛诧异地、慢慢地转了转眼睛,“可是.....”
沈雁清薄唇微抿,徐徐道:“易执与林家小姐心意相通,当是良缘。”
纪榛被良缘二字狠狠地戳了下,抚摸沈雁清手背血痕的手怯怯地收回。
沈雁清这是在提醒他唯有两情相悦才能佳偶天成,又或者有旁的意图呢?如果是半年前得知易执已有良配,他定满心欢喜,可现下似乎除了祝贺也不大要紧了。
纪榛弯着唇笑了笑,真心道:“那可真是要恭喜他。”
可惜他怕是喝不上易执与林家姑娘的喜酒了。
沈雁清等了会,未等到纪榛的下文,还欲开口,坐在马前的吉安大声说:“公子,快到城门了。”
纪榛即刻将手从沈雁清掌心里抽出来,目露喜色。
竹帘掀开,纪榛马不停蹄地跃下去。
吉安打着伞替他遮雪,纪榛凝望着大开的城门,不远处有几道身影。
他看不清楚,慌急地往前走了几步。
背对着他的竹影缓缓转身。
凛冽飞霜里,纪榛终于再见阔别多日的兄长——残冬腊月,纪决只在单薄的素袍外系了件粗制的暗灰披风,如此潦倒的境地,他犹如一柄坚韧的青竹英英玉立,风吹不败,雨打不折。
铁链锁不住他的神傲,落败击不倒他的风骨。
自纪榛记事以来,兄长永远清风劲节,何曾有过这样落泊坎坷之时。在未见到兄长之前,他尚未感受到政党落败是如何的残忍,而现在残酷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将他的恨、他的怨推至最高峰处,正如这骤风狂雪连绵不绝。
纪榛朝兄长扑去,方迈出一步就被沈雁清握住手腕。
他猛然回头,全然不知自己的眼里夹杂了多少嫌怨与愤恨。
恚意似锋利的冰刃一般劈向沈雁清,刀刀入骨三分。这一回,沈雁清显明地见着了,纪榛眼里曾最炙热的爱意被这漫天的霜雪掩盖,**然无存。
爱得多深,恨得多重。
纪榛被悲愤烧红了一双眼,他怒视着沈雁清,使出浑身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沈雁清,继而头也不回地朝兄长直奔而去。
沈雁清倒退半步,目视着纪榛重重地扑进纪决的怀中。
多日的恐慌与无助在这一个怀抱里得到安抚,纪榛哽咽唤道:“哥哥。”
纪决环住纪榛,兄弟二人于大雪中紧紧相拥。
押送纪决的官差看向走近的沈雁清,为难道:“大人,时辰已到,我们该送人犯启程了。”
沈雁清眼角极细微地抽搐了下,神情还算稳静,颔首,“我家夫人送别兄长,有劳几位等候一炷香。”
纪榛闻言从兄长的怀抱里抬起脸,掷地有声道:“我要随我哥哥一起走!”
这下不止沈雁清眉头蹙起,就连纪决都不赞成地唤了声,“榛榛?”
纪榛松开双臂,站直了,坚定地说:“哥哥,我要和你去宁州,吉安也同我们一道,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
他说着,很高兴地笑了笑。
沈雁清终于回味今日纪榛为何在院里有那样璀璨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