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傅青舟这锅粥终于煮得差不多了。
他拿着大勺,悠悠舀出了一碗粥,递给了道远:“大师,拿着小心些,烫。”
“呵呵,做了一辈子伙夫,怎会怕烫?”
道远笑着双手接过了粥碗。
傅青舟没停下,又舀了一碗递给了圆真:“还没吃饭吧,你也来一碗。”
圆真有些意外地接过:“谢过傅施主。”
也就在他接碗的功夫间,道远已然端起粥碗,轻呷了一口。
“粥稍有些淡了,火候一般,很普通的做法。”
他咂巴着嘴,轻声问道:“傅施主这碗粥,有何讲究?”
“大师明鉴。”傅青舟笑笑:“这是一碗救命粥。”
“救命粥?”道远一怔。
“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幼童时,曾流落于荒山、茹毛饮血,很多次差一点就死了。”
傅青舟轻声道:“后来,我养父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我,将我带回了家……那时的我已然饿了很久,身体极度虚弱,于是,父亲为我煮了一碗稀粥。”
道远目光微动:“对于一个久未进食、气血疲弱的孩子来说,一碗稀粥,确实很适合。”
“是啊,那碗粥,救了我的命。”
傅青舟笑道:“但救我命的从来不是那碗粥,而是我父亲。”
“阿弥陀佛……善哉。”道远微微一笑:“令尊救了施主,乃是一件大功德。”
“可是父亲,却已然死去很久了。”
傅青舟的目光微微冷了下来:“他死在了梵音寺的金身丹下,从那天起,我再没吃过他煮的粥,也没有了为他养老送终的机会。”
道远一怔。
圆真轻叹一声,低头轻唱了声佛号。
傅青舟默默给自己也舀了一碗粥,端在手中,看着碗中米汤水晃动的涟漪波纹,缓缓道:“与我父亲同样命运的人还有很多,他们也都没能再喝上这样一碗粥。”
说着,他看向了道远:“大师,您做了几十年的饭菜,可曾做过救人命的饭菜?”
“救人命的饭菜……”
道远目光变得深远起来:“那些饭菜离了伙房,最终会进了谁的口、谁的肚,老僧多是不知,它们是否救过人,老僧同样不知。”
“原来,大师不知。”傅青舟笑笑:“那么,大师想来也并不清楚,慧觉他们做过些什么吧?”
伙房中的伙夫僧人们忙里忙外,炒出了一盘盘大锅菜、端出了一碗碗大锅饭,这些饭菜摆满了托盘,被他们一个个托在掌上、送出了伙房。
想必……金蝉寺的饭堂,要开饭了。
伙房中,只有道远、傅青舟、圆真三人站着不动。
道远目光闪了闪,轻声道:“老僧只是一个伙夫,寺里的一切,一概不知。”
“但大师有一颗温柔慈悲心。”
傅青舟微笑道:“否则,您做不出那样令人感动的菜。”
道远沉默不语。
“晚辈很清楚,为何慧觉会让大师您前来与我比试厨艺。”
傅青舟又道:“圆观、圆相,还有您……都是某一领域中他能够找到的最强者,我要赢过你们可谓困难重重,即使取了都未必能赢,我就像在钢丝上行走,踏错半步、大计毁矣。”
道远蹙着眉,依然没有说话。
“但大师您与其他人不同……您不必听命于慧觉,您也有慈悲心,所以,我才会与您说这些。”
傅青舟直视着他的双眼:“我做这碗粥,是在救天下无数人的命。”
“慧觉在做一件大事,一件会导致天下血流成河的大事。”
“过去十余年间,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害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数不清的男人女人被杀死,他们吞下金丹而死、他们被剥了皮、她们被炼作血丹……”
“很多年前,他甚至洗脑了自己的师弟慧心……我还无法确定,死在梵音寺里的圆悟、圆喜、圆净三人是不是同样被洗脑。”
“金蝉寺中这些帮助他的人,是不是也同样被他洗脑?”
“为了他所谓登向无我神境的大道,他还要杀多少人、害多少人?有多少人会因为他失去父母、子女、伴侣、兄弟姐妹?”
“若我今日到不了慧空大师面前,那么,我做的这些事都会成空,慧觉的计划,又能继续实施下去。”
“大师……”
傅青舟轻声道:“喝下这碗粥,告诉我,这碗粥……能不能救得了那些可怜人的命?”
道远神情有些惊愕。
他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在旁侧叹息的圆真,又再次望向傅青舟,直视着这个少年的双眼。
最后,他低下眉眼,望向了手中已然渐渐开始泛凉的稀粥。
随即,他将碗递到嘴边,仰起头,慢慢喝起了这碗粥。
咕噜、咕噜、咕噜……
道远喝得很慢。
傅青舟对着圆真笑笑,眼神中有些无奈、亦有种顺其自然的淡然。
那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到了这个阶段,若是真的道远不放行,那就没有办法了。
随后,他仰起头,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
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