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槿笑笑,刚刚在那熔岩之中,他感觉到全身都已融化成浆,他想着今日必然命丧于此。哪知他竟然又浴火重生了。而这一次,他变成了一只真正的凤凰。其实是凤还是狐,他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腾空而上,他感到全身都充满力量,迎风呼啸,他看到了巨石上悲伤的华璎。于是他落下了,在他身旁。
二人终于相视一笑,华璎并未解释刚才为何将虞槿打落,而虞槿似乎也忘记了这事。他们互相致谢,盘旋飞升继续往上,终于在一处平坦安全之地歇落。两人长身玉立,站在高处,只有风声猎猎。
华璎率先打破了沉默,“舒兄果然不是寻常人。”
“如果我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是一只鸟,你会相信吗?”虞槿答道。
“舒兄说什么我都是相信的。”华璎看着虞槿,从前他就想,这人若是凡人,那也不是平常的凡人。从秦狱出来,他并不是见人就相信的。就算是对他有恩的兄长,就算是血脉相连的父亲,他也只是因为常怀感恩之心而待他们与众不同。而对于虞槿,他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信任感。
虞槿突然想起那地图,找了找,竟然还在,原来那看起来破旧的纸张竟是特制的,熔岩也未曾将其腐蚀。
“这图是你故意给我的吧。”虞槿说。
“其实也不全是,一开始我也是有私心的。只是后来见你要独自去冒险,所以没忍心要回来。哪知阴差阳错,竟让你找到了失传已久的另外一张图。”
“原来你早就知道还有另外一张图?”虞槿有些意外,难道自己的一切际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倒不是。我只是猜想可能存在另外一张图。因为这张图单独看起来其实并不是那么准确。我想到的是一张更精确的图,而不是两张对照才能看懂的图。”华璎如实答道,“既然舒兄对这图如此感兴趣,不如就留给你吧。想必舒兄这一路已经见过荒月族的人了。”华璎问道。
“荒月族?”虞槿不解,四海八荒,他从未听说过。
“就是那些世代住在这餮山之中,为辛玥儿担水,终生没有自由,终生不见阳光的山洞人。”华璎语气之中有明显的同情。
原来如此,虞槿想起了朱枫和薛瑛,想起了那山崖之中的一双双眼睛,想起了月夜下那栈道上排着队列的担水人。原来他们叫做荒月族,在月光下荒芜一生,这名字可真贴切。虞槿想了想,便将此行所见一一将给了华璎,华璎一边听,一边解答虞槿偶尔冒出的问题。原本虞槿心中已有大致判断,然而,当这些判断真的得到证实之时,他不免还是有些震惊。这餮山之上,原来藏着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你知道什么是圣婴吗?”虞槿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孩子的面庞,她现在怎么样了?或许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圣婴?”华璎嘴角的笑容凝固了。或许是因为他在这里见过许多血腥恐怖,有时候对于一些事情他都感受不到恐怖,只是在夜深人静省悟之时才能感觉到不妥,他常想他已经被同化了。
唯有“圣婴”是他永远迈不过去的槛儿。
他第一次亲眼历见之时,他忍不住呕吐。可是大哥告诉他那些都是意外死亡或者饥寒死亡的孩子,他们买来尸身,反而给了他们父母一条生路。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这些孩子是用来当作温床的。至于怎样做,他觉得虞槿还是不知道的好。经历的越多越觉得,有时候是善良与仁爱限制了一个人的想象。但凡是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想到要将花籽种在活人身上,更别提是孩童。花籽吸收活人的营养,在合适的温度萌芽长大。种子生长越快,吸收营养越多,孩子为了活下去不断进食……到最后,他们变成了一个个大肚子的怪物,那些种子最终从那里长出,生命越是顽强的孩子越痛苦,因为他将亲眼看到那些种子如何在自己身体里生根发芽,亲身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如何被那些种子吸收殆尽。他们在绝望和希望的悬崖上来回飘荡,直到最后清醒的一瞬。
而那些剥夺他们生命的种子,仅仅是一些人为了自己的野心种下的不确定的希望。华璎不知道辛玥儿和华琮是如何得知此种花之法,也不知他们为何笃定红荷曲便是修炼成仙的捷径。他从来都不是自愿的,他只是为了报恩。是华琮让他知道了什么是亲情,这个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长,即使是忤逆他的生母,也要给自己足够的尊严。
因为在黑暗中长大,因为知道什么叫地狱,因为了解没有自尊的生活,华璎更感激。他的心中常常有两个自己,一个是义无反顾跌落深渊的他,一个是心存侥幸想要逃离的他。而他自己,是两个他的妥协。
从前华璎想,等到自己能真正控制饕餮山,一定改掉这些陋习,将这里的荒山野地变成青山绿地,让那些真正受苦的人前来居住。但是现在,他越来越觉得那一天是这么的遥不可及,因为连他自己也牵涉其中,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不得已或者侥幸地做着自己从前鄙视的事情。所以当他看到虞槿时,才会觉得亲切,因为虞槿好像就是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他歆羡不已,叹命运之不公,到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也曾遭遇磨难,如今已经是孤家寡人,他羞愧之余更加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