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中,一缕鲜血的腥味隐约飘入他鼻端。由零星飘忽,渐至闷天闷地,他几乎要眩晕了,却终于从那眩晕中拼命抽出了一丝神智——
他咬了牙,就着殷染的怀抱,将她一同往后拖!
“呲啦——”长靴刮过船板的刺耳声响,两人不受控制地往船外滑去!
她骇然变色,终于撑起身子看了他一眼——
无法辨别的无数种感情,那么多那么复杂那么深沉的感情,在这一刻仿佛从土里水里翻搅出来喧腾不休的渣滓,在她那双幽暗的眼睛里升起又落下,最后又全数妥善地敛藏。
她纵容着他,即令他要拖着她一同去死,她也纵容他。
因了这一眼,他全身都在绝望中颤抖起来——
“哗啦”——
水波溅起。
两人一同落下了深不可测的滔滔池水之中!
(下)
深而又深的深渊,洪波涌起,缠绵而没有方向。
幼小的自己盯着长大的自己,一身破烂的袄裙,神色戒备。而后母亲来了,母亲已经很久没有穿鲜艳的衣裳,因为家中人说,只有平康里的娼妓才会穿那样的衣裳。母亲没有看她一眼,就走了。
阿家……
她颤抖着声音,沙哑低唤,却只唤出一连串转瞬即逝的泡沫。一身伤痕的她躲在后园的花丛里,深夜的秋风中冷得她浑身发抖,有人来了,又走了,没有人注意到她,包括她的阿家。
眼睁睁地看着阿家的裙摆从自己眼前毫不留情地拂过去了……
父亲的软弱,嫡母的疏远,兄姊的侮辱,家丁的冷漠……我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是阿家啊,生我的阿家,您若是如此恨我,又为何当初要生下我?我是多余的,我是无用的,可是我无法选择,我终究来到了这个冰冷的世界上,然后,我便被您所恨,被您所抛弃。
“可算找到你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抬起头,看见红烟经年不变的俏丽面容,“快随我回去吧,娘子都找急了。”
你骗人,阿家是不会找我的。她想开口,却没有声音。然而红烟关切的眼神却终究令人留恋,她不自禁地朝红烟伸出了双臂,渴求一个温暖的拥抱……
“含冰殿宝林殷氏,骄横跋扈,冥顽不化,兹夺其封号,贬入掖庭为奴。”
“含冰殿宫人叶氏,德行婉慝,仪容端谨,贤良有度,特禀明太皇太后,奉六宫之宪章,进为才人。”
红烟的面容,就在这同时下达的两道诏书中,烟消云散了。
来含冰殿宣诏的,是高方进。
高方进的脸,渐渐又拼成了另一张脸。
“阿染……我不后悔……”他隐忍着,汗水滴在她□□的肌肤上,转瞬又蒸腾消失。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身体里叫嚣着原始的悸动,心却在冷寂中盘算着利害。这一回,她一定不会,不会那样轻易地附和于他,不会脱口而出那一句——
“我也不后悔……”
少年清润的笑声,浅浅地响在梦境之外。
“怎么还在说胡话?”一只布着薄茧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脸颊,“阿染,醒醒,看看我。我们之间,还有好多账没算清楚呢。”
最后一句,突兀地发冷。
“你想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在这不见天日的掖庭永巷?不能这么简单,阿染。”他笑道,一双桃花眼都笑得眯起,目光中攒着密密匝匝的刺,致命的带毒的刺,“你真是好算计,拼死救下我,便想让我愧疚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若死了,我绝不会愧疚。你若死了,我便去找女人,找十几二十个女人,一辈子都不会寂寞。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不会的,你若死了,我便刨了你的坟,拆散你的筋骨,把你全身上下一件一件地供起来……你道我不敢?你试试看,你看我敢不敢。”
她苦笑。
我岂敢试呢,殿下?
你做的一切事情,你让我陪你,你让我爱你,你那样张狂、那样专断、那样一往无前无知无畏——我可曾有过半分置喙?
没有。
因为,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只会选择陪着你。
即令你要跳下深渊,我也只能,陪着你跳下去罢了。
昏暗的斗室里,只有一盏飘忽的豆灯,将少年的身影投在床帘上,像一个巨大的鬼影,把床上女子苍白的容颜都笼罩了。
他就这样站在这床边,呆呆地看着她。
他没有想到,他们阔别一季之后的重逢,竟然是这个样子。先是她为他挡了一刀两箭,他将她拖下了太液池水,后是他站在她的床前等着她醒,可她就是不醒。
你在惩罚我吗,阿染?
惩罚我的任性妄为,惩罚我的权欲熏心,惩罚我在那重逢的一刻没有走上前去轻声安慰你,反而还怀着恶意地待你,是吗?
“不……”忽然间,床上的女人苍白的唇微张,发出了一个干哑的单音,“不……”
段云琅目光微动,想往前去,腿却忽然失了力,一下子跌坐在床沿。
大约是感觉到床板一震,殷染突然咬住了牙,许久之后,才又自齿缝间迸出一个字:“走……”
段云琅闭了闭眼,忍受住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