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听澜吃力地抬起头,略带稚嫩的面孔上是与年纪全然相反的执着,他断断续续道:“我……我求一人……”
牧远舟神色不变:“何人?”
“季……”
话未说完,宋听澜强撑开的眼皮终又合了回去,头无力地向一侧一歪,不省人事。
待宋听澜再次醒来,已入了莲影峰牧远舟的居所,住进了问归轩的厢房。
他已成了牧远舟的首位弟子。
常年闭关修炼不问世事的牧远舟特地出关,举办了一场隆重盛大的收徒仪式。
他从一个自毁前途的疯子,成了人人艳羡的首席弟子。
登峰前,所有人都劝他、笑他,或者遗憾,人人都说他是个自视甚高难成大器的疯子,遗憾这如此好的灵根长在这么个没脑子的人身上。
可登峰后,他真做到了,真的被牧远舟收为弟子,于是人人又开始都羡慕他,打量他,不同意味的眼光在隐在暗处,明处里他们都只会捧着笑夸他有胆色。
唯一一个在他低谷期以真心待他的人早已消失在他的世界,幼年被昔日面目和蔼的族亲背叛,如今又饱尝了一遍人情冷暖,从前只是寡言少语的人,如今面上多了冷漠。
无所谓,他们不会觉得他冷漠,亦不会怜他过往,只会夸他是九天之上的清冷谪仙。
收徒仪式过后,宋听澜又来到问归轩门口,一言不发守在门外,直到牧远舟唤他进去。
牧远舟未说话,他便有些迫切地开口:“您说过,仪式过后,会告诉我她在哪。”
牧远舟坐在蒲团上,白袍散落垂地,青花缠枝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起,晕染了紫木窗杦透进来的天光脸色。
一室浅香无言中,他缓缓睁眼:“你想听真话?”
宋听澜垂落在身侧的手攥紧了一角,喉结上下动了动,语气有些艰涩:“……真话。”
牧远舟悠悠望了他一眼:“她已不在这个世界。”
宋听澜的脸上血色一瞬褪去,有些站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复又死死盯着牧远舟:“不在这个世界?这是什么意思?”
牧远舟沉默半晌:“意思是,纵你寻到这世界的尽头,亦是无果。”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经过摇摇欲坠的宋听澜身侧时,似乎是看透他的想法一般,停顿几瞬,道:“莫做无用功,安心修炼,方成大道。”
天赋、毅力、意志力都展现在这一人身上,他若愿全心全意修炼,百千年后,这九洲大陆便未必是那魔尊独占鳌头。
牧远舟留下了一本剑法,道:“待你结丹,自行去剑冢找一把属于你的剑。”
能找到什么样的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他话说完,便走了出去。
唯独宋听澜站在原地,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后来几日,宋听澜都把自己关在厢房里,闭门不出。
季清鸢默默穿透房门进去,却发现他并不是在钻研剑法。
地上全是散乱的藏经阁的古籍,宋听澜坐在书案前,青丝凌乱,眼下青黑。案上摆着她亲手做的剑穗,他手腕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刀痕,手边是沾血的短刃,短刃下压着数张宣纸,宣纸上墨色与鲜血交织。
密密麻麻的“季鸢”两个字与晕开的鲜血交织在一处,惊悚又可怖。
季清鸢蹙眉凑过去,看他手边摊开的书卷,上面赫然是几个大字:
《还魂法》
割腕,取血,名姓,旧物,还魂。
季清鸢心神俱震,跌坐在地上,眼睛一酸,热泪便淌了下来。
于她而言,不过一瞬穿越,时空变迁,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他从十四岁开始等,等到十九岁她才出现,直到鬼面蛛时他才凭着西海碎玉花真正确定是她。
哪怕当时的她记忆里全然没有半分他的影子,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五年,不是五天,也不是五个月,是寒来暑往岁时更迭,切切实实的五年春秋,他又是如何过来的呢?
宋听澜登莲影峰后虽受了救治才举行收徒仪式,但此时身体也只好一半。
季清鸢看着他坐在阴暗不见光亮的房间里,像走投无路濒临绝境的困兽,攥着剑穗,一遍遍地在鲜血刚凝的手腕上再次割下去取血。
密密麻麻的季鸢,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堆叠的宣纸。
错了。
可是错了。
她自一开始,给的就是错的名字,她不叫季鸢,她的灵魂此时也不在此处,而是在另一个时空。
所以他注定失败,注定一次也成功不了。
单单看着他记忆的重现,季清鸢便满心痛苦,坐倒在地,泣不成声。
她劝不了一句,改变不了丝毫。
正当宋听澜又要再割一刀下去时,门突然被灵力掀开,一袭白袍带着屋外光亮闯了进来。
正是牧远舟。
牧远舟望着满室狼藉,纵他脾气极好,此刻神色也极度复杂。
“你……”
他说了一个字,似乎又觉得不合适,顿了顿,没再继续说。
宋听澜眼皮都没抬一下,一双眼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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