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花城,城西,养蜂巷。
穿过弯曲狭窄的巷子,走到最深处,顶着巷子尾的那户,便是韩家。
院子的门虚掩,乔霜娘正坐在院中洗衣。
这是她揽回来的活计,拆洗冬衣。
趁着暑天,日头大,把去年冬日穿脏的厚重冬衣重新拆洗。
面料需洗净晾干,里头絮的棉花,穿了一冬也板结成块,也要在太阳底下暴晒。
光晒还不够,还要拿小棍子轻轻敲打,让板结的棉絮重新变得松软。
最后,就是把拆开的冬衣,再重新缝起来。
活很繁琐,也很累。
乔霜娘却没有怨言,每日里拆拆洗洗,埋头干活。
院子的另一边,支着两根竹竿,竹竿上晾着洗好的衣料。
竹竿旁摆着一张旧床板,床板上晒着板结的棉絮。
韩三妞手里拿着根细细的竹枝,正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敲打着棉絮。
娘交待过,要轻点敲,把摸着硬硬的棉絮,重新敲得松软才行。
乔霜娘漂洗好盆里最后一件衣料,抖平整后,晾在了竹竿上。
她回屋,出来时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竹筐。
竹筐最上面,盖了一层蓝底碎布的粗棉布。筐里放着她已经拆洗好,又重新缝好的冬衣。
“三妞,跟娘去一趟王婆婆家,将洗好的冬衣送回去。”
韩三妞丢下竹枝,跑过来,揪住乔霜娘的衣角。
关上院门,锁好大门,乔霜娘拉着韩三妞的小手,朝巷子外走。
“娘,送了冬衣,是不是就有铜板了?”
“是啊,”乔霜娘低头,朝韩三妞温柔一笑,“娘送过去,能挣回一百个铜板。”
“一百个?”韩三妞眼一亮,“娘,那能不能买个包子,我,我想吃包子。”
“好。”
送回冬衣,结了工钱,乔霜娘拉着韩三妞,走到街上。
“娘,我饿,能买包子吗?”
“乖,再等等,等娘先去陈家拿了要洗的冬衣。咱回家时,娘就给你买包子,好不好?”
“好。”
陈家的冬衣,还给乔霜娘留着。
去年还很爽快的陈娘子,今年态度却变了,话里话外嫌乔霜娘要价高。
“霜娘啊,不是我说你,你拆洗一件冬衣,要价二十文,也太高了。”
“今年干你这行的人,也多了起来,昨个我家这巷子里,还有人来问,要不要拆洗冬衣。”
“我上前一打听,你猜猜人家报价多少?”
乔霜娘摇摇头。
“拆洗一件冬衣,十七文。”
乔霜娘低下头。
陈娘子啧啧几声。
“听听,一件比你便宜三文钱。哎,要不是早早应了你的活,昨个我就让人把家里冬衣抱走了。”
她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乔霜娘,摇摇头,“今天哪还轮得到你?”
乔霜娘终于抬头,嗫嚅道:“我知是陈娘子心善,可怜我们娘俩……”
陈娘子被捧了一句,脸上带了点笑。
“心善有啥用?心善也不能当钱花。我到大街上,买米买粮,我说掌柜的,我心善,你这米面免费送我吧,掌柜的能愿意?”
这话没法接,乔霜娘又低下头。
看她这样,陈娘子叹气,进屋抱了八件冬衣出来。
“算了算了,今年这活,既然早就说好了留给你,那还是你的。”
“不过,丑话我说前头,若是明年你还是咬死二十文,那我家的冬衣,就不用你拆洗了,我找别家去。”
乔霜娘默不作声的蹲下,在陈娘子抱过来的冬衣上,缝上绣有“陈”字的小布条。
缝好一件,就将冬衣叠好,放进她带来的大竹筐里。
陈娘子给她拿来个小矮凳,“坐着吧,蹲着像什么样。”
乔霜娘道了谢,坐下,低头继续缝记号。
韩三妞蹲在她脚边,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角。
陈娘子也搬了张矮凳,坐在一旁看着,嘴也没闲着。
“霜娘啊,听我一句劝,该降价就降降价。如今不像前两年,没人跟你抢这活,今年给人拆洗冬衣的,冒出来好几家。”
“我听说,十七文还不是最低价,还有人报十五文。”
“十五文?”乔霜娘抬头。
“可不,十五文。”陈娘子重音强调十五文三个字,继续劝说:“你呀,别那么死脑筋,死咬着二十文不松口。”
“你也不想想,若真找不着活,那可是连一个铜板都没了,你算算这个账……”
将所有冬衣都缝好记号,放进竹筐,乔霜娘才起身,朝陈娘子屈膝行了一礼。
“娘子心善,可怜我们娘俩,仍愿意将家中拆洗冬衣的活留给我做,多谢娘子。”
“娘子家这八件冬衣,后日便能洗干净,到时我再给娘子送回来。”
陈娘子叹了一口气。
合着刚才她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这乔霜娘是一句没听进去,只谢了她心善。
可她心再善,也不能年年亏自家。
她丑话已说在前头,该劝的也劝了。
这乔霜娘若仍是死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