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飔盯着他。
顾越摸了摸那些纸。
“这些信纸是最便宜的黄麻纸。能在顾栩身上图谋什么的人,定然瞧不上这种劣纸,写信自然也不该用它。”
“不巧,顾家当时实在是穷,我写书稿只能用这样的黄麻纸。那些废稿我没有带走,都放在老宅……现在应当被偷了吧。”顾越说,“被偷去、用来伪造这些假信。”
但黄麻纸薄,对光看去,前后墨迹清晰,并非像他看过的神探狄仁杰电视剧里那样,剪裁装裱而来。
不过,破绽仍有。
顾越仔细看了一会儿,笑了:“大约是拓印来的。先将我书稿上要用到的字样做成活字章,再按顺序淡墨盖在纸上。至于为什么仍用黄麻纸……这样的纸,太过粗糙,难以看出墨迹深浅,有什么破绽也不好发现。”
他把信纸放在桌上,指着一些字迹周围的浅淡墨线:“这些,大约就是没有刻好的章头边缘留下的印记。”
他冷冷看了兀飔一眼:“顾栩不会想不到这些。”
兀飔笑了笑:“不错,主子的确未曾相信,反倒让风头领将信收好,且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告知于你。”
顾越沉默。他很清楚,这是顾栩不想让他多思多虑。
“还有一事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同样不相信这些信件呢?”兀飔挑眉问道。
顾越说:“之前兀风受伤,你的表现就很是聪慧,我想你应该不至于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错误,进而发现信件上的破绽。另外……”
“如果是我发现有人背叛顾栩,我是不会傻乎乎地跑到他面前质问的。要么我相信顾栩已有安排,按兵不动,要么我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杀了他。”
他看着兀飔:“如果早已认定了我是卧底,你何必多费口舌。”
兀飔笑了笑:“说的不错。”
顾越道:“所以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洛阳流言纷纷么?”
“不错。”兀飔彻底冷下了脸。“原先我以为,你不过是借着顾栩的功劳趁机谋夺地位的小人,不想……却对主子存着这样的心思。”
“……那是流言。”顾越说。
“流言?”兀飔笑道,“皇帝、官员和百姓或许不知真相,你当日日围绕左右的兀门也毫无所觉?不知你是用什么办法巧言哄骗了主子,让他如此死心塌地……”
“我与顾栩只是……”顾越想说,却被兀飔打断。
“顾大石,你敢说你们之间纯澈清白,毫无情意么?”
顾越想说当然,但是说不出口。
现在分明不是表忠心的时候,但要他说他与顾栩毫无关系……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兀飔脸色阴沉。
收到这几封信件,顾栩没有丝毫的疑虑,就表现出对眼前此人的全然信赖。之后下达的命令竟不是对“顾大石”的暗中调查,而是将老宅驻守的兀门之人全数召回受询。
为了一个如此可疑的人,凭什么?
“我原本想不明白为何主子对你这般信任,这一次,倒是明了了。”
兀飔站起身。
“断袖,还是养父子。顾大石,你自己不觉得恶心,也该想想是不是玷污了苏怀月的血脉。仅仅一个独子,被你巧言令色勾搭如斯,你不曾觉得愧疚么?甚至为了你,主子全然不顾了当年的仇恨,开始为朝廷卖起命来,要做官了……”
兀飔再笑:“便是做官,也被你多番妨碍。先是夺了他的功劳和爵位,如今又因为流言,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化为泡影。你究竟有何作用?”
顾越胸口愈发地疼。
他干脆不再用手压住,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要解释。
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发出声音。
顾栩自然有整套复仇的计划,但兀门之中,本就有背叛之人,因此这计划只交由了那六位心腹,并没有让旁人知晓。
兀飔,当然也被蒙在鼓里。
他不能为了自我辩解,就向一个可能是叛徒的人和盘托出,言明顾栩未来的打算。
今日种种,乃至洛阳纷纷的流言,如何不能是针对他的攻心之计?
顾越道:“我无话可说。”
对这样的回答,兀飔意料之中。
他笑了一下:“我不知你究竟只是想要玩弄一番,还是真有些情意在此,只奉劝你,莫要对主子的未来指手画脚。你身份可疑,主子从未计较,更下令不许我们私自调查,他给足了你尊重,可你呢?”
“除了妨碍他,牵绊他,你还做了什么?”
顾越怔怔的。
“若你真是个有心之人,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兀飔道,“不过是雪中送炭的荒唐之情,你给得,他人也给得,莫非真当是什么海誓山盟?”
他整理手中的兵刃,摸了一下刀鞘上被石三刺出的深痕,视线在顾越和石三脸上扫过。
“言尽于此,告辞了。”兀飔走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带进来一阵凉风。
顾越踉跄了一下,用手扶住桌子。
胸口的疼痛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了,他弯腰咳了几声,一团深红色的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石三手忙脚乱地拿来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