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长公主话音一转。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苦处?我那时才十几岁,未婚先孕生下了你,结果你爹那个负心汉竟然不愿意承认,不娶我,也不认你。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格外残酷的,你可知当时我受了多大的伤害?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那时的我实在是撑不起精神,再去照顾一个小孩子了。
我把你送去桑府,是因为我以为你身上留有桑府的血脉,你会被好好照顾。
谁知他们竟然这么不负责任,你以为我就不心痛吗?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衡阳长公主越说越激动。
心里还掺杂着一丝后悔。
她怎么也想不到,三个儿女里,最出息的竟然是这个自己最看不上的大儿子。
早知如此……
她应该好好对待桑狸的。
早知如此……
桑狸也不会这么恨她了。
桑狸发出了一道嗤笑声。
衡阳长公主一顿,眼睛当即就瞪大了,满是谴责的看着他。
“你怎能如此?你不相信我说的?”
桑狸:“一个字都不信。”
衡阳长公主:“你……”
“长公主殿下!”桑狸加重声音。
这些日子和死刑犯打交道,他身上也养了一些煞气,气势不加收敛的放出,还真震慑到了衡阳长公主。
她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桑狸。
桑狸发觉后,似乎是发了一会儿的愣。
她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两个孩子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他没什么感情的笑了声。
“有些谎话说着说着,或许你自己也当真了。”
衡阳长公主声音发抖:“你丝毫不相信我说的话……”
桑狸:“不信。”
他信衡阳长公主话语中的挣扎。
生下自己,对衡阳长公主来说的确艰难。
可他是求着衡阳长公主把他生下来的吗?
她觉得,自己的悲惨境遇是由这个儿子带来的。
她怨恨儿子的父亲,却没有那个能力去报复孩子的父亲,所以只能把权力对准一个孩童。
何其可笑?
衡阳长公主说爱他。
若是两年前,桑狸或许会有所动容。
可现在,他一个字也不信。
爱不是这样的。
像公主和秦大人,李观尘和李大人那样,才是爱。
他见识过真正的毫无杂质的爱,便不会再被虚假的爱意蒙骗。
“长公主殿下,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了。”
在很多个被忽略的日夜。
他也曾彻夜无眠,为自己不讨母亲欢喜而难过。
他甚至专门去观察过衡阳长公主。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像只老鼠,看着衡阳长公主与那两个弟妹玩耍嬉戏。
他曾经病态的研究过这个人。
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了解她的冷漠与自私,了解她的幼稚与可悲,也无比清晰的知道。
她放弃他,不过是放弃了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孩子。
而现在,她之所以能看见他,只是因为他又有利用价值了而已。
桑狸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卷竹筒。
自从造纸术普及之后,整个姜国,凡是有一些条件的人都用上了这种轻便易携带的纸张。
竹筒这种东西早被贵族弃之不用。
桑狸手上的这卷竹筒比一般的竹筒还要大些,最外层已经泛黄,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演出来的爱,我不需要。”
“你竟如此看我?”
衡阳长公主气急了,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都扫落在地。
“我马上就要死了,你都不愿意让我在死之前好受一些吗?”
这个时候了,还要说一些锥心之语来刺激她。
他就这么不愿意让她高兴吗?
她歇斯底里,难得的出现了一抹脆弱之色。
桑狸不由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
他是否太过冷漠?
亲生母亲就要死了,他的内心却无一丝波动,并不高兴,也不悲伤。
若是说出去,那些士大夫一定会群起而攻之,把他骂死吧。
世人都说,孝道当先,死者为大。
一个人,无论她犯了再大的错误,只要她失去性命,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谅解,得到求而不得的原谅。
可桑狸不想原谅她。
他也不想违心说一些爱她的话。
他总觉得,若是现在,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过往的一切。
是在背刺过去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
“我们说些正事,你做的这些事儿,背后有无人指使?若是你如实说出,陛下愿保留你死后哀荣。”
衡阳长公主呆愣愣的坐在原地,抬头看他。
许是没有想到,这个儿子会这样的心狠。
看着那与故人有三分相像的眉眼,她又想到桑二郎对自己的狠心,过去与今日竟重合在一起。
崩溃的大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