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长公主的尸体不远处,躺着一个竹筒。
里头详细的记录了她几时起床,几时逛遇花园,几时陪儿女玩耍,几时出门,几时午休,甚至还包括了她与驸马的床榻之事。
事无巨细,记录在册。
那个竹筒,她终究还是没有去看。
桑狸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自己那卑微的祈求爱意的心思,没被她看见,自然也不会有机会,被毫不在意的碾碎。
一只手捡起竹筒,扔进火盆。
他把衡阳长公主的身体摆好,合上眼睛,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给她盖上。
披风短了一截,露出了鞋子和脚踝,又把那块白绫拿来,把露出来的地方盖上。
小时候他听过一个要死的嬷嬷说过,据说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忙,在人死的时候,不会立马来将人的魂魄给勾走。
所以家人都会用东西把死人的尸体给包住,这也叫包魂。
若是不管,让人的魂魄四处游荡,或许会脱离尸体旁边,成为孤魂野鬼,世世代代享无边孤寂,再也无法超生。
那个嬷嬷无儿无女,一辈子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害怕极了自己无法转世投胎。
这才告诉了桑狸这些,还给了饥饿中的桑狸两块大饼,只求这位可怜的小少爷能看在两块饼的份上,在她死后,为她的尸体盖上一块布。
桑狸那时连吃都吃不饱,也不在乎这些身后之事,可吃了嬷嬷的饼,也将嬷嬷的请求放在了心里。
嬷嬷是在一个寒风之夜死去的。
桑狸赶去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不知是冻死,还是自然老死。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嬷嬷为自己准备的身后事,亲自为嬷嬷盖上了一块白布。
那天他便想。
若自己哪天也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还有谁能知道,还有谁能送他一程?
做完这一切,桑狸垂下眼眸,定定的看了衡阳长公主好一会儿。
“我不欠你的了。”
……
桑狸走出大门,门口早就有两个衙役在等着,询问的看着他。
这里守卫森严,能把人放进来,他们自然也是得了上头的吩咐,大概明白这位小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桑狸只点了点头。
二人心中明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论如何,里头的那位都是这位的亲生母亲。
做儿子的亲手,送走自己的老娘。
这位大人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是个狠角色。
于是神情越发恭敬。
桑狸只当做没看见他们的变化,径直往宫里走去。
这王国狱是专门用来关押犯错的宗室子弟,属于皇室的内狱,离皇宫算不上远。
陛下那边自有专人去禀告。
他只是忽然间有些想见公主。
可当他走到门口,无意间看见袖口上的血迹时,却停住了。
污浊之身,怎敢去烦扰公主。
桑狸像是骤然清醒一般,立刻回去洗了个澡,连头发也一起洗了,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捯饬的干干净净的,也才不过中午。
这一会儿的时间,宫门自然还开着。
消息也传了出去。
桑狸仍然想见公主,可他忽然又多升起一股害怕来。
他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衡阳长公主犯了大错,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陛下要让他去送长公主最后一程,是考验也是告诫。
连生死和流言蜚语都抵抗不住的刀,自然算不上一把好刀。
他不怕任何人的唾弃和冷脸。
但他害怕,公主会厌恶他。
公主良善,又明是非,自然不会因为他人的一两句流言蜚语便与他离心,可公主又是那样的孝顺,对母亲情深意重……
桑狸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
若没有这根无形的绳子牵着,自己说不定会变得更坏。
但他无法想象,公主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充满厌恶的样子。
想了又想,时间从中午拖到了下午,若是再晚,就该是公主读书的时辰,桑狸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内心忐忑的进了宫。
他要去找公主请罪。
无论公主是要骂他或是罚他,他都愿意承受。
只求公主不要彻底厌弃他,不要因此与他心生隔阂,不要再不见他。
在这一路上,桑狸想了许许多多东西,其实内心还算不上太过慌乱。
公主英明在前,从不偏听偏信。
从前公主便常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公主是那样聪慧又大度的人,一定会给机会给他,让他辩驳。
桑狸这么想着,又唾弃自己。
怎么能因为公主心善,便有了逃避的想法。
必然是公主对他太好了,才让他渐渐松懈,等会儿在公主面前,必然要好好认罪,便是打他骂他也都是他该受的,决不可心生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