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沾染上了那死人鲜血,渐渐闪出暖黄的光。
活人若和入镜人共同滴血上去,那活人也可借着入镜人的镜子一同渡死劫,成为新的入镜人。
但现在,镜子染上的只有死者鲜血,并无活人。
那老仆的头颅,在包裹中渐渐扭曲起来,形同恶鬼。
白冠文仍旧无知无觉地抱着包裹,他浑身都麻木了,也察觉不到阴冷,任由马车把自己带向山匪老窝。
另一边,九公子、黎恪等人还在县城中等待。
寻常死劫没有这么久,通常不过三五日便出来了,似姜遗光这样,在镜中待了大半个月的实在少见,因而。黎恪等人自然以为他早就出来了,只是身陷囫囵,不能来找他们,又或者距离太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谁也没想到,他竟会在镜中被山匪给带走。
“再有几天,钦差大臣就要到了,随行的还有几名近卫。”九公子头疼地捏捏鼻子,“到时候,请那些人帮忙查一查。”
黎恪也叹口气。
姜善多,你到底在哪儿?
……
镜中,姜遗光一觉睡醒,便觉天光大亮。
他并非完全眼盲,只是眼前一切事物都模糊朦胧地看不清罢了,天亮和天黑还是能区分的。
但现在……天亮得不正常。
他从塌上坐起,手脚仍旧被绑着,肢体都有些麻木了,姜遗光微微活动开关节,跳到地上,一蹦一蹦往窗户边去,脑袋用力一撞,把窗户打开。
光芒大盛!
暖融融太阳光照在身上,和以往黑太阳略带凉意的光完全不同。仰头看去,即便以他朦胧的视线也觉得那太阳有些刺眼。
姜遗光心中惊讶——黑太阳不见了么?
善城中其他人并不惊讶,就好像他们看见的一直都是这轮红日一般。这会儿你要是跟她们说天上的太阳是黑色的,他们或许还要觉得你奇怪。
姜遗光在窗边,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他竟然听到这里有人吵架,这声音还不像是入镜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这放在善城实在奇怪,善城里的善人怎么会吵架呢?他们如果遇上纠纷,也只会和气的讲道理,哪里有过吵架?
没有人管他,门外也不像守着人的样子,姜遗光三两下挣脱手上的绳索,又解开脚上的,连忙跑了出去想弄清楚什么情况。
还没来到大街上,他就为耳边传来的声音更加惊奇。
吵闹、哭喊,还有刀剑相击声。
他听到了有人威胁路边老人要钱,让老人颤颤巍巍摸钱袋,却在下一瞬,从钱袋中抽出匕首,一矮身刺进大汉胸口。
他听见丈夫和妻子互相厮打,一个叫嚷着自己头上戴了绿帽子,儿子不是亲生的,另一个则骂着他在外面也有不少女人,还去赌坊赌钱,她凭什么守贞。他还听到两人的儿子懒洋洋坐在中间和他们要钱,要是没钱,他就就要去街上把两人的丑事说出去。
更多的,则是破门的声响。
托林大夫的福,大多数人病倒了,这给了不少恶人可乘之机。尚城里平日大家对彼此都没什么提防,夜不闭户也是有的,各自赚了多少钱大家也都清楚,互相之间没有猜忌。
但现在,这就成了恶人上门的线索。
如新……原来是指这个如新?
黑太阳时,善城中的人全都是善人,容不下恶人。
而阳光下的善城中人,全都变成了恶人,行恶事,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那黑太阳是什么?獬豸又是什么?
这就是渡厄节吗?獬豸的感化?
姜遗光昨天还在猜测獬豸要如何感化全城人,却没想到……
他不禁想起了那些人说的恶城。
原以为善城和恶城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却没想到善城就是恶城,恶城就是善城。
黑太阳升起时,恶城就成了善城。
一个人发现了角落中的姜遗光,冲过来拿了刀就想往他脖子上划。
他不为了钱,也不为色,只是好杀人而已。这样年轻细嫩的一个小郎君死在他的刀下,听他求饶,那可是美事一件。
孰料,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年郎反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往他身上一送,原本要扎在对方身上的刀也直接扎在了自己胸口。
那大汉仰头倒下去,目光直愣愣看向天空。
他这时才有心情想:原来被刺死是这种感觉。
他脸上还扬着奇怪的微笑。
姜遗光是被打晕了送来的,这种情况下,他完全没办法自己回到城主府。所幸大街上都是人,姜遗光随手抓来一个男人,拿刀逼了他:“带我去城主府,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正在街边对一少女行不轨之事,突然被抓来,裤子都没穿好。反正姜遗光看不见,也没在意,拖了他就走。那人还要抵抗,刀横在脖子边,立刻老实了,赔笑道:“小兄弟,有话好好说,我这就带你去。”
“走吧。”姜遗光不能暴露自己眼盲,垂下了眼睛。
男人不敢不走,提着裤子眼珠儿一转,带他往小巷里钻。
姜遗光虽看不见,却能感知到属于小巷里阴冷又湿潮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