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时间流逝,喊不出,看不见……姜遗光只觉自己在不断下坠、下坠——不知要下坠到何处。
不知下坠了多久,无尽黑暗当中骤然劈开一线刺目亮光,紧接着,光芒大放。
一双眼睛从他脑海中极快地飘过,快到姜遗光根本没看清,无从辨认。
他醒了。
阳光从小窗口照进,他听见了楼上楼下轻微的簌簌声响,那些护卫们放轻了脚步走动,压低声音说话,生怕将他们惊醒。
一切本来很安静,可在他耳中,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地无法忽视。
他已经忍受着这种细微又嘈杂的吵闹,安静地渡过了十六年。
他的左腿往下仍旧有些奇怪,掀开被子揉了揉那条小腿,发觉还是有些麻木,甚至有时候会感觉不到那条腿的存在,只在膝盖处偶尔传来钝钝的痛感,好像还是有一把刀在那里砍下似的。
他坐在窗边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起身,来到桌前。
桌上有纸笔,地面干净还带着些微湿渍水迹,床边放了水盆和干净的布巾,应当是从人在他睡着时悄悄进来打扫的。
肚腹传来轻微声响,胃里一阵阵火烧般的饥饿感。
姜遗光能忍饿,不觉得这有多难受。他感觉自己还能再忍忍,不至于饿昏,而后,他从床边水盆里用杯子舀了一杯水,滴几滴进砚台,一圈圈磨墨,磨出浓黑的墨汁来。
毛笔沾了墨水,在纸上写下几列字。
书写罢,姜遗光放下了笔,轻轻吹干墨渍,用镇纸压在书桌上。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便在死劫中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也不能从他脸上看见一点痛苦之色。
他也没有记恨那几人。
爱也好,恨也好,都在他心里隔了一层,无法感知到,即便是其他人的激烈情绪也只能给他留下个模糊的印象——哦,原来他们在愧疚。
自身完全体会不到情感,可偏偏对他人情绪无比敏感,也不知是好是坏。
姜遗光平静地心想:我果然是怪胎。
和他相反,其他四人依旧沉浸在清醒的痛苦中,如果不能开解,这一重死劫只会成为他们的心魔。
“我现在明白了,十重死劫后是什么。”黎三娘靠着围栏,一圈圈红灯笼照进她的眼里。
“是攻心,一切都在针对着人的心魔。”黎三娘道,“怪不得,他们都疯了。”
“真的能渡过十八重吗?能渡过的,是疯子,还是什么人?”
在她身边,九公子颓唐地背靠着栏杆,下巴上冒出一点点胡茬,再不复初见时意气风发模样。
“攻身为下,攻心为上,它做到了。”九公子笑,笑着笑着差点落下泪来,“不愧是十重后的死劫,当真了不起。”
他们都活着,可原来和睦的五人却已分崩离析。
“我可能要疯了。”黎三娘清醒地说,“你呢?你下回也是第十重了吧?”
九公子笑够了,道:“是,的确是第十重。我已经能想到了,到时我只会更疯。又或者,我会死在那里。”
走上这条路的人注定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
这只是个开始。
只是……他们曾经渡过那么多次死劫,即便知道死劫残酷,心里最深处到底还是有些自信,以为自己那么多次都过来了,剩下的再难也不过如此。
这回,他们却在以为自己窥见死劫全部的残酷之时,又被重新打入更深层的地狱,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原来的意识不过冰山一角,浅薄得可笑。
像这回,厉鬼慈悲地让他们全须全尾出来,可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却远超以往。
“慎之呢?他好点了吗?”半晌,黎三娘问。
九公子点点头:“好些了,只是恐怕他会在心里记恨上。”
“我倒宁愿他记恨,也好过把过错全堆到自己身上,日日自苦。”黎三娘道,“反正恨我的人多了,不差他这一个。”
“更何况,他恨我们也是应当的,他如果想来找我们报仇,我等着。”
九公子没反驳,问:“兰姑呢?”
黎三娘摇摇头:“她不太好,到现在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我过几日再去看她。”九公子叹道,“这几日叫她好好歇息。”
他们都不太敢提起另一个人。
好半晌,九公子才道:“善多一直昏迷着,我上午去看他,见他眉头皱得厉害,好像在做噩梦。”
“去看看他吧,他如果想恨我们是理所应当。可……”黎三娘沉沉地叹口气,“我倒宁愿他能恨。”
无爱也无恨,姜遗光这样,倒真有些像佛家说的心无一物,不染尘埃了。
两人来到姜遗光门前,刚伸手要敲门,黎三娘眼神猛地一凝。
九公子也发现了,二人毫不犹豫推开门进去,就见原本该躺着人的床上空无一人。
窗户大开,房内空荡荡,桌上留了一张信,压在镇纸下。
黎三娘大步走进去,拿起信纸一看,脸色大变。
“他走了。”
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短短两行字,说自己提前离开办些私事,等他们回京时会跟上。
语气平静冷